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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熱 從羨 10031 字 4個月前

“貴客,我欠他一個大人情。”邱啟搖搖頭,避而不談,“你們沒碰見就行,少問。”

謝仃琢磨他的態度,識相地沒再打聽,隻玩笑道:“不會是稅局的吧?我見院裡那個活水池了,你這兒畫廊可寸土寸金啊。”

邱啟一把年紀,懶得跟她置氣,就輕飄飄地反問:“昌山壽宴才是寸土寸金,你玩得挺開心?”

謝仃瞬間就閉嘴了,悶頭喝茶。

“你這性子。”邱啟點了點茶盞,“也該收心了,彆跟當初隋家那小孩兒似的,人爺爺後來找我下棋都唉聲歎氣。”

“……這都多遠老黃曆了。”謝仃覺得牙疼,“我現在不找比我小的,那回是意外。”

性情在這擺著,邱啟拿她沒轍,悠悠歎了口氣,默不作聲低頭品茶。

“也多少年了。”他似有感慨,“阿仃,當初我在你爸墳前保證,一定把你養好,我沒食言。”

“你啊,就去看看他吧。”

謝仃微一怔住,少頃,麵色如常地放下茶盞。

難以下咽的茶水已經喝完,苦澀卻還彌留在齒間,她摩挲著杯沿,很輕地笑了:“我去的話,叫我媽泉下有知,恐怕要托夢來掐死我。”

說完,沒看邱啟是什麼神色,她徑自起身,語氣輕鬆地向他道彆:“我那幅畫快好了,完成就給你送來,先這樣。”

像落荒而逃。

直到走出段距離,徹底擺脫掉那陣窒息感,謝仃才閉了閉眼,重新將心緒整理平靜。

……對了。

她後知後覺記起此行目的,原本是打算來問邱啟,是否認識溫珩昱。

也不好再回去,謝仃略顯煩躁地嘖了聲,又沿著長廊向前走,下一瞬視野開闊,她忽地止步。

畫廊寂然空曠,低飽和的黑白灰,隻剩日光添三分暖。

一片清寒冷調中,男人頎身玉立,剪影沉鬱鋒利。槍灰色襯衫熨帖周正,他袖口挽到小臂,袒露一截勁瘦腕骨,線條凜厲。

窗外樹影輪廓傾倒,光從玻璃剖過來,映著枝葉扶疏,萬物昏昏欲睡。

他抄兜站定在一幅畫前,狀似觀賞,神色卻索然,透著閒庭信步的淡漠。

謝仃無聲打量片刻,隨後看清楚那副作品,她輕眯起眼,笑了。

短靴踏過地麵,颯然清脆,這陣響將滿室寂靜劃破,溫珩昱鬆泛遞去一眼,罕見地有所停留。

不同於宴席間,謝仃的穿搭獨具個人風格。新中式清冷係,設計裁剪得當,腰身掐了一道水墨,更襯得身姿姣好。

她濃顏盤發,渾然鋒利的漂亮,少了初見時的旖旎多情,添了些任情恣性。溫珩昱佇立原地,視線從容抵過彼此漸近的距離,才疏淡收回。

“又見麵了。”他道。

稱謂處有片刻的留白,他目光循過牆上畫作的署名,慢條斯理喚:“——謝老師?”

男人嗓音低緩,語氣是恰到好處的餘裕感,既不過分親昵,又給人留有接近的餘地。

謝仃挑眉迎上他,才短暫的時間,就已經找不到他最初的倨慢冷漠,像一場錯覺。

“這稱呼還挺新鮮。”她彎唇,倒也應了,“沒想到會從這遇見溫先生。”

頓了頓,她漫不經意地抬眸,笑吟吟道:“不過畫展十一月才展出,我老師這兒是個僻靜地方,倒也難得來一次貴客。”

一個“僻靜”,一個“貴客”,咬字都似有若無的清晰,說敵意也不至於,但多少能聽出些懷疑。

還挺牙尖嘴利。溫珩昱輕哂,並沒有被冒犯,隻雲淡風輕:“是我有事拜訪。”

這話倒是跟邱啟那邊對上了,謝仃不著痕跡收起銳利,正想將話題轉開,就聽溫珩昱再次開口。

“五年前我回過北城。”他嗓音低緩,“正巧畫廊開展,陪朋友來了一趟,是那時結識了你老師,也遠遠見過你一麵。”

——是把初遇時那聲“謝小姐”,也解釋清楚了。

其實他早就見過她。

“現在呢。”溫珩昱垂眸看她,閒雅謙和,“謝老師可以相信我了?”

就沒信過。謝仃對他笑笑,一雙眼清淩澄淨:“溫先生既然解釋了,我當然會信。”

令人挑不出錯的回應,就是不知真假了。

溫珩昱未置可否,視線從容落回前方,停在那副五尺鬥方的畫作上。

黑紅撞色,少量的白與橘,線條淩亂晦澀,像一雙擁吻的愛人,又像火光中一枝糜爛玫瑰。

作品定名《下溺》,落筆滿是矛盾的故事性,一如畫家本人。

端詳少頃,他眼底似有興味,問:“這次畫展,主題是什麼?”

“——‘怦’,豎心旁的。”

怦,心跳聲。這個字眼,尋常人很輕易就聯想到心動。

事實證明也的確如此,展區已經布置好部分作品,其中多數是清新色彩,隻有跟前這幅,稱得上特立獨行。

“人類的心動源於第一次動搖。”謝仃的理解也同樣特彆,“這樣解釋,恨也算愛的一種。”

他們在這副畫前並肩而立,目光都定格在畫布,像談論作品,又像暗指其他。

溫珩昱眉梢輕抬,未曾顯山露水,回應也不摻個人色彩:“所以,這是你對它的定義?”

然而對謝仃來說,這一個問句,就已經是獵物咬鉤的開端。

她很輕地彎唇,弧度稍縱即逝,側目半看向他,就疏然收回。

謝仃眼型漂亮,不帶笑時,那點被隱藏的冷感就顯露出來,瞳色烏沉涼薄,毫無煙火氣的疏離感。

“因為有意思。”她拂過畫框,漫不經意地,“人總需要些不健康的愛,不是嗎?”

話術不錯,尋常人聽了大概會覺得這是詭辯,但放在他們之間,則顯得剛好。

溫珩昱斂目,視線終於帶了實感,落在她身上,興致似有若無。

不是第一次覺得,謝仃就像個玻璃製品。鮮明漂亮,比起觀賞更適合供人把玩。

或是弄得粉碎。

“那你呢。”謝仃恍若不察,神色依舊自然,懶聲問他,“聽到這個主題,第一直覺想到了什麼?”

溫珩昱並沒有立刻回答,隻重新審視起這幅作品,不帶多少情緒。

大抵沒什麼浪漫的藝術細胞,他聽到這枚象聲詞,首要聯想是槍聲,以及獵物死亡。

現在或許要多一個——玻璃落地的碎裂聲。

謝仃微一側首,見男人很淡地笑了笑,仍舊是清風霽月,風度卓然。

他抬手,指骨抵在畫框,在她剛才拂過的位置輕叩,像某種示意。

“——大概要比它更惡劣一點。”

他緩聲,嗓音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