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 請你現在告訴我,這份檢討,究竟是你寫的, 還是其他人寫的?”
空蕩的房間裡,祁知寒的聲音幽幽響起。
他的聲音不大, 卻帶著極強的穿透性。
小雲舟覺得他的後腦勺簡直要被射穿了。
半晌後, 像是為了緩和氣氛般,祁知寒凝視著在原地的小朋友, 用說“今天的陽光很溫暖”的語氣補充道:“你可以繼續說假話。
我不介意。”
祁雲舟:“……”
不介意?這明明叫很介意吧?這位先生的手已經按在某個說謊精的小腦袋上……似乎下一秒就要敲暴栗了吧?連接退後, 儘力壓低自己存在感攝影小哥都承認這時候說假話是在撞槍口。
小雲舟瑟縮了一下, 他瞄瞄祁知寒,勉強露出一個無邪的笑容:“叔叔, 我記得以前有唐僧和弟子口述他去西天取經的經曆,然後讓弟子編寫成《大唐西域記》這本重要文獻。
儘管書不是他親自動筆的,但大家都承認是唐僧的所見所聞,唐僧為這本書付出了的努力。”
“所以呢?”
“所以祁叔叔,即使這份檢討不是我寫的,但我也講述了我的感受, 我的悔過心情, 以及我以後要痛改前非的決心, 我為這檢討也出了力呀。”祁雲舟纖長的睫毛顫了顫,接著張嘴瞎扯道,“您要不要再把那份檢討看一遍, 說不定能透過文字表麵感受到我深刻的……悔過之心?”
“感受悔過之心?”
祁知寒重複著這六個字,重複中他眉心一動, 但聲音還是一貫的溫柔:“對不起小朋友, 但叔叔感知細胞不太好, 不是你親手寫的,悔過之情我恐怕感,受,不,到。”
“……懂了,我現在就重寫檢討!”
祁雲舟嚇得立刻奪過小哥手中的筆,咻地一下衝到了放著檢討紙的桌子上,在用了一下AI搜索後,他,刷刷刷地寫起某份道歉主體為老村長的檢討!
小雲舟深刻檢討到:
“親愛的村長爺爺,我最近……實在是太頑皮,今天還把您的花盆給弄破了,爺爺之前說過,那是您的女兒送給您的生日禮物。
啊!村長爺爺,您和你的女兒感情真好啊,那個花盆一看就是精心挑選的,您的女兒一定……一定非常愛你!
不僅如此,我想,她一定是個漂亮的姐姐,一個溫柔的姐姐,我為爺爺有這麼優秀的姐姐而自豪!啊!我好想現在就見姐姐一麵啊!
但我想我應該是見不到了——我實在是太頑皮了,辜負了您,所以還是換個地方錄節目吧!
嚶嚶嚶,您之前為我們費心了!”
……
[……有意思,我就知道應該對祁小朋友抱有更多期待]
[……好家夥,秀兒!]
[……內容逐漸離譜]
[何止是離譜啊!這,這已經開始向著離題八萬裡的方向發展了!(狗頭)]
[但我覺得小朋友是在聲東擊西,通過誇村長女兒的精妙手法,獲取了強烈的求生機會……不行,等會老村長看到這份檢討一定笑得像花兒一樣]
[明白了,感謝大師指點!]
[看著我手中的檢討陷入了沉默……懂了,現在就去把老班和老班的家人一頓誇!]
[次日,老班回信:有這心思還不多刷幾道數學題?!(狗頭)]
可歌可泣,這是祁小朋友第一次這麼認真地寫檢討,儘管他寫得邏輯感人,錯彆字滿天飛,但大概是看在小朋友這次“虛,心,悔,改”的份上,祁知寒還是對祁雲舟的行動給予了“感情逐漸離譜,技巧喧囂奪主”的高度評價。
於是祁小朋友又覺得他前途還是一片陽光燦爛。
但祁雲舟結論下得太早了,因為檢討交上去沒幾秒,祁知寒又遞給他一張信紙,眉眼的神色淡淡:“再寫一份。”
“鵝鵝鵝?”
“內容正常的。”
小雲舟頭上的毛都翹起來了,他不安地把兩隻小手握在一起:“這我,不太擅長啊。”
感天泣地,雖然小朋友文采斐然,騷話連篇,但正所謂上帝給你打開了一扇窗的同時,也給你關上了一扇門……大概是思想太飄逸的緣故,如果讓他祁小朋友寫一份中規中矩,符合老師和家長規範的,檢討或作文……那可真是太為難他了!
他上個月的“金太陽作文杯”比賽名次還拿了個倒數了!
“不擅長就學。”
祁知寒不是那種強人所難的家長,所以他隻是心平氣和地從小朋友書包裡拿出一本《手把手教你學
會造句》的預備班作文書,溫和說:“彆急著走,把前三頁做完再出去玩。”
準備腳底抹油跑的小雲舟:……鵝鵝鵝?作業這種可怕的東西為什麼會出現在他的包裡?!
作業的第一部分是教小朋友運用修辭手法。
第一題:請寫一個擬人句(舉例:小鳥在樹枝上歡快地唱著歌)。
很簡單,很淳樸的題目。
祁知寒心想,然後他放下手中看了一半的文件,側過臉,看小朋友在作業本上痛苦的刷刷刷。
祁小朋友在答題區痛苦地刷寫道:[小鳥站在樹枝上痛苦地哀嚎著,它說:“我是人啊,我是祁雲舟啊!我這次一定誠心悔改,祁叔叔你信我啊!”]
祁知寒:“……”
……這孩子為什麼一寫騷話語言就會變得這麼流暢?
這個習慣不好,最好改一改。
於是祁先生閉了閉眼後,每當小雲舟寫一頁,他就麵無表情地吐出幾個字:“很好。”
“繼續保持。”
“繼續寫。”
覺得手快要寫斷的小雲舟:“……叔叔,您就沒其他想表達的嗎?”
幸好他已經寫到了最後一題。
請寫一個句子,句子中包含“光,樹林,歌聲”(舉例:太陽出來了,大地上一片光亮,小明走過一片樹林,聽到小鳥們歡快的唱歌聲)
哦,不就是個長造句嘛……簡單,簡單!
小雲舟接著模仿道:[冰冷的月光從地麵上升起來了,又陰又冷,樹林裡的光很暗,樹影婆娑,深處有聲音響起,我聽了一會兒,好像是一首幽幽的喪歌。]
他寫的開心,全然不管意境全反的問題——看者心酸,原文是一遍陽光,被他仿成每一個字都在表達著書寫者憂傷的心境。
一下子覺得整個人都不太好的祁知寒:“小朋友,你這個造句……”
“會扣分嗎?”小雲舟撲閃了漂亮的大眼睛。
祁知寒看了這雙眼睛一會兒,這孩子的眼睛是盛著陽光的,那裡麵除了細碎的亮光,純粹明亮,好像什麼雜質也沒有。
就好像隻是一雙單純的,在全家人寵愛中長大的小孩的眼睛。
但為什麼時不時說出的話,造出句總
會讓他感到奇怪呢?
“老師,如果一個人很喜歡鬼,很喜歡暗色調的事物,這是種什麼心理的體現呢?”
很多年前,某個同學的提問在祁知寒耳邊想起。
“大概是想追求刺激吧。”
“嗯?”
老師:“也可能是無所謂生死,不怕鬼有時也是種不怕死的表現嘛。”
……
“叔叔,叔叔?”一雙小手在祁知寒的麵前揮了揮。
手中的文件有一半掉在了地上,窗外又風灌了進來,小朋友的作業本在風中嘩啦啦作響。
祁知寒牽住了那雙有溫度小手,看眼前的孩子,靜了片刻,問:“你現在快樂嗎?”
“快樂鴨。”
“那未來呢?”
“啊?”
“算了,”祁知寒也覺得這個問題似乎對幼崽而言太深奧了,輕輕摸了摸小朋友的頭,輕聲說,“不用作業了,出去和你的夥伴們玩一玩吧。”
“鵝鵝鵝?”
祁小朋友覺得祁先生絕對是文件看太多了,這會兒腦神經正在離家出走。
“為什麼突然問我未來?”
溜達到隔壁房間後,小雲舟的眸子裡還眨巴著大大的疑惑。
未來,他所擁有的未來……這是一本的早死炮灰……不對,這是一隻平平無奇的幼崽應該思考的深奧問題嗎?
小雲舟晃了一下毛茸茸的小腦袋後,就把注意力放到彆處了,他一眼瞄到桌子上某本貌似是屬於顧言的,一看就明顯超綱思考書。
顧言看出了祁雲舟對這本書的興趣,於是他隨手翻開一頁,他垂下眸念翻出的那段詞,纖長的睫毛上好像跳躍著陽光。
他念:
[小明問哥哥:“哥哥,我們生命中的一切都是編輯好的嗎?我們白天看到花,晚上見到的人,這一切都是在我們出生前就被決定了的嗎?像那些童話書裡的人物,就像……被受了束縛那樣。”
哥哥:“也許吧,但為什麼要在意呢?就算生命是一段被編輯好的程序,但隻要我們不知道那段代碼的存在,我們都不曾被束縛。
我們都是自由的。”]
“那如果我已經知道這段代碼存在
呢?”
年幼的小雲舟,眨巴著懵懂的大眼睛,似懂非懂地問。
“那就go,go,go,take it out! 乾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