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六月底,天氣日漸炎熱,僥是如箏體寒耐熱,也整天懨懨的,除了每日到慈園請安,偶爾到靜園請安,便是坐在自己院子陰涼的堂屋裡品著湯水看書或做點女紅,因春日宴上已暴露了琴技,又在護國寺聽了那曲《梅花》,勾起了她前世撫琴的興致,索性讓崔媽媽隨便買了個桐木箏,每日撫琴修身養性,反倒沒讓人尋了什麼錯處去。
小庫房的一切打點好之後,如箏在崔媽媽陪同下去看過一次,才明白當初崔氏出嫁,搬空了崔府一半的說法並非虛言,看著那些瓷器玉器,珍珠寶石,如箏真的是大開眼界,光是上好的錦緞就堆了幾個大箱子,隻可惜時間長了,很多鮮亮的料子都有些褪色,如箏蹲□撫摸著那些曾經光彩照人的錦緞,歎道:“可惜了這些好料子……”
崔媽媽笑著摻起她:“小姐,彆心疼了,夫人早就知道綢緞之類不宜久存,大部分都已經做了衣服或是送了人情了,這隻是剩下的一小部分,再說,也不是所有料子都這樣啊……”
她神秘地笑笑,拉著如箏走到一口小箱子前麵:“幸虧這箱子當時放的深,表麵上又不起眼,沒有被那位發現,否則也留不到現在了……”說著她走上前,打開箱子。
一瞬間,如箏以為自己看到的是一箱珠寶金銀,定睛看時,才發現竟然是一箱七彩的紗絹,顏色鮮亮色澤變幻,如同寶石一樣反射著窗外的陽光,耀的人眼花繚亂。
“這是什麼?!”如箏歎息到:“天下還有這樣的布匹麼?”
崔媽媽笑到:“這叫落霞紗,是當年東邊鮫夷國上供的貢品,據傳說是海裡的鮫人所織,其實不過是謠傳而已,但因其質地輕盈,色澤鮮亮,而且不同於普通的布匹,即使久存也不會褪色,被咱們大盛朝視為寶物,這些還是當年蘭陵崔氏聲名顯赫之時積存下的,十年前鮫夷國被東夷吞並,這落霞紗的織法散佚於戰火,如今這樣的布匹,即使是皇家也不多了。”
如箏看著箱子裡美麗的落霞紗,遙想著把它們做成衣物穿在身上的樣子,不禁心向往之,看了看那小小的一箱,又有點舍不得:
“這麼珍貴的東西,又不容易壞,還是好好存起來吧。”她笑著看看崔媽媽。
崔媽媽點點頭:“奴婢也是這麼想的,不如等小姐出嫁時,當嫁妝帶到夫家去!”經過上次如箏的嗔怪,她已經不把國公府常常掛著口上,但心裡想的其實還是那個地方。
如箏聽了她的話,心裡一沉,麵上淡淡的應了一聲,心裡卻在感歎,若是這樣盼著她嫁個好人家的奶娘,知道自己決意終身不嫁,會不會傷心憤怒?
出了庫房,如箏抬頭看看漸漸沉下的夕陽,一麵感歎外家和母親留給自己的這一大筆財富,一邊謀劃著下一步要做的事情,母親的嫁妝雖然豐厚,但能動用的現銀並不多,若想保自己和身邊人一世無憂,自己要做的,還有很多。
轉天一早,如箏剛從慈園請安回來,就看到留在院子裡的秋雁衝自己笑著招手:
“小姐,二少爺來了。”
如箏喜地一揚眉,快步走進堂屋,隻見如柏正坐在桌子後,端著茶碗對著一堆點心皺眉。
看他一臉嚴肅的樣子,如箏禁不住笑了一下說道:“這位書生,從我家點心上看到論語,還是大學了?”
如柏抬頭,喜道:“姐……”看她戲謔眼神,又尷尬笑笑:“秋雁這丫頭,還把我當小孩子呢,拿了一堆甜點心來給我吃,我哪兒吃的下!”說著品了口茶。
如箏笑到:“你總不來我這裡,她們怎麼知道你的口味,看樣子是還沒吃飯呢?我讓她們給你下碗銀絲麵去?”
被她一說,如柏也覺得有點餓了,便應了一聲,如箏揚聲喚入秋雁,吩咐了一番,又讓她撤了點心,才上下打量了如柏一番,到:“今日怎麼有空一大早來我這裡?”
如柏笑著揉了揉空空的胃,放下茶碗:“本來今日父親休沐,叫了杉弟和我去晨讀,沒想到一篇文章還沒背完,前頭便傳話兒說是國公府世子爺帶著二公子來訪,父親就帶我們去拜見了,看世子爺似有話說,又讓我們先退下,我覺得奇怪,特意走的慢了些,聽到他們似乎在說‘太子爺’‘恭王殿下’什麼的,也沒敢多聽,就出來了。”
此時,秋雁端了一大海碗熱騰騰的銀絲鮮蝦青筍麵進來,把麵放在如柏麵前,又遞上烏木筷子,如柏笑著接了,趕緊吃了兩口,歎了一聲又到:“杉弟自回了荷香小築用早飯,我想著大廚房這時候恐怕已經收了,便到你這裡來尋吃的,現在看來,果然是來對了!”說著又挑起一大箸麵,自吃的津津有味。
如箏愛憐的看著他,心疼他攻書不易,也為他的用功而驕傲,仔細想了想他剛剛說過的話,心裡突然一沉,問到:“柏兒,你剛剛說,蘇世伯是帶著二世兄一起來的?”
如柏點了點頭,咽下嘴裡的麵才說道:“是啊,是帶著百川世兄一起來的。”
聽了他的話,如箏心裡七上八下,前世便是差不多此時,蘇府來人提了親,她本以為今生自己對蘇百川冷淡,便能推遲或者避過這門親事……
她不敢再往下想,勉強壓下心思,看著如柏吃完麵,姐弟倆又聊了幾句,如柏便回了西書房讀書,如箏則暗勸自己不要多想,走到琴案前,心不在焉地練著那曲《梅花》。
剛剛過了辰時,浣紗快步走到她身邊,略帶緊張地叫了一聲“小姐”,如箏剛剛沉下心練到佳處,手下沒停,點頭示意她接著說。
浣紗離近了幾分:“小姐,前麵來傳信,說是侯爺讓您到東書房議事。”
她一言出口,如箏心頭巨震,手一抖,琴弦便“錚”地應聲而斷,把浣紗也嚇了一大跳。
如箏站起身,勉強笑笑:“來人有沒有說,父親召我所為何事?”
浣紗搖搖頭,如箏歎了口氣:“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看著浣紗不解的眼神,她強自笑了一下:“罷了,給我梳妝吧。”
如箏簡單地梳了裝,帶了幃帽,緩緩向東書房走去。
一路上,她暗自思忖:沒想到自己對蘇百川的冷淡並沒有改變前世命運的走向,自己的策略是不是錯了?她本以為像蘇百川那樣高傲的人,不會對一個屢次對自己表示出冷淡和回避的女子感興趣,自己也儘量做到少在他麵前露麵,不過想想兩家的關係,此事的確不是她們這些小兒女自己的心思能夠左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