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傍晚,錢氏先從地裡回來了,剛進門就看見沈長林正在切爛菜葉準備喂雞,五歲的小孩,做起活來像模像樣。
“奶奶,你回來啦。”
見錢氏進門,沈長林放下東西去擰了條棉帕給錢氏擦臉,又打了碗涼白開端來,還順便接過她手裡的鋤頭倚牆放好。接觸的越深,錢氏就越瞧出沈長林的聰慧懂事,做事有條理,還會看眼色,貼心又嘴甜。
“玉壽呢?”錢氏雖接納了沈長林,內心也漸漸喜歡上了這個機靈孩子,但對沈長林還是不苟言笑。
沈長林繼續切菜葉:“有點累,在床上躺一會。”說完見錢氏麵露擔憂,立刻解釋道:“放心,沒病沒痛,純粹是最近讀書太用功,累著了。”
錢氏不說話了,兩個孩子的努力,她看在眼裡,深深覺得銀子沒白花。
喝著水歇了會,見沈長林還賣力的切菜葉,錢氏倒心疼起來,多好的一個孩子,不知不覺攬了不少家務活,這般懂事聽話,除了天性使然,也是怕自己趕他走吧?越想,錢氏越心酸了,板起臉道:“好了,菜葉夠了,不要剁了!”
說著自己端起菜葉碎丟到雞舍裡,邊做邊說:“等秋收結束,這些活你不要做了!你念書雖不花束脩,紙筆燈油不費錢?!花錢培養你,就得給我好好珍惜,懂不?”
明明是為沈長林著想,說出來的話卻不中聽。也好在沈長林是個成人芯子,能辨好壞,真是個五歲孩子,一定就此怕了錢氏。
進屋看了眼沈玉壽,錢氏出門往周氏家去了。
天色漸暗,沈長林點了燈,不一會沈玉壽睡足了,兩個人就著燈火開始練字。
寫上一手好字是每個讀書人的畢生追求,字體有不同流派,有豪放的也有秀美的,還有為科舉而生的館閣體,但對沈長林來說,現在還沒得選,他還在最基礎的爭取把每個字寫整齊、大小一致的階段,再說,家裡也買不起字帖。
前麵說過紙很貴,均攤下來一張要半文錢,所以沈長林和沈玉壽每日隻用一張,還會將墨汁摻水調淡,這樣背麵也能用,寫好的字按照日期存好,等開課後給李童生評點。
剛寫完,錢氏就氣衝衝回來了:“好個周氏,獅子大開口,掉錢眼裡了!問我要雞吃,想得美,做夢吧。”
這些年每到收糧的時候,好強的錢氏就會底下頭,上門與周氏打商量,請她家撥個壯勞力來幫自家收糧,周氏照例拿腔拿調,磨蹭一番再叫老四來幫忙。
錢氏捫心自問,沒有占周氏便宜,收糧的那幾天會好吃好喝的伺候沈四郎,等糧食全曬乾還送十斤到周氏家裡去,這一番賬算下來和請短工差不多,隻是錢氏不想招陌生男子在家住,才一直沒請過。
“吃定我要求她了?呸!”想到周氏方才那副暗示沈四郎最近身子不爽,要吃個雞補身子才能好好做活的嘴臉錢氏就來氣。
雞是農家人的寶,留著下蛋的,輕易不會殺,其次就算殺,憑啥給沈四郎吃?越上趕著要她越是不給。
沈長林幫不上忙,他現在太弱了,出門用冷水洗了把臉,對沈玉壽說再背一首唐詩再睡。
“好,咱們學的越快越好,將來才有好日子過。”沈玉壽也明白家裡處境艱難,懵懂的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讓家人過的更舒服更輕鬆。
沈長林比他想的更長遠一點,讀書期間又跟錢氏去藥鋪抓過幾次藥,了解到藥鋪的學徒並沒想象中的好,前三年不僅沒有薪水拿還要給師傅當牛做馬,後麵三年薪水也不高,每月一百文,逐年遞加二十文,又乾三年師傅才會教真本事。
而且師傅教了也會藏後招,除非他乾不動要找接班人,才會傾囊相授。
這是沈長林和一個藥鋪學徒套近乎,人家以為五歲小孩不懂事,隨口抱怨後他記下的。
所以,想在這時代這種條件下改變生存條件,跨越階級,是地獄難度。
“我們開始吧。”沈長林什麼也沒說,現在講出來不僅沒用,反而給沈玉壽潑冷水降低他的積極性。
院子裡,錢氏抱怨一通發泄了鬱悶,想了一會兒,回屋稱了二斤白麵放在籃子裡,又抓了些紅薯乾、蘿卜乾,準備明日回趟娘家。
第二天清晨,兩個小的被早早喊起來,錢氏叫他們換上最乾淨體麵的衣裳,帶了幾張他們寫的字,一手拉一個往娘家村子去了。
錢氏娘家不遠,隔了一個村,叫小竹村,各姓雜居,錢家是小竹村最富裕的,家族人多田地多人又齊心,在本地誰都不敢惹的存在。錢氏沒出閣前,在家是被寵大的,嫁到沈家的時候,沈如康他爹年輕英俊還是家中長子,家裡田地頗豐,誰知道日子越過越差,在娘家沒吃過的苦,錢氏在沈家吃了個夠。
她自尊心強,不在娘家人麵前訴苦,但是住得又不遠,爹娘知道女兒過的不好,回回補貼她,錢氏不好意思就減少回娘家的次數,免得招嫂子嫌。
但是這次是真沒辦法了,地裡的糧若不能準時收上來,全家都得喝西北風。
“人之初,性本善。”
“性相近,□□……”
沈長林和沈玉壽對背書簡直著了迷,你說上句我接下句,背的那叫一個帶勁兒,錢氏聽在耳中,心裡極歡喜,眼前苦點累點無妨,隻要小輩有出息,好日子就在後頭。
出了村往東,要穿過前山村到小竹村,同窗丁子仁正是前山村人,正在河邊洗腳,見到沈長林一行人驚喜的大聲打招呼,丁子仁的娘親也在河邊,站出來笑道:“原來你就是沈長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