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4 章 何必問橫塘(1 / 2)

韓直每回走,蘭奕歡都會親自出去送他,等到回來之後,正好看見下人抬著一隻箱子走進來。

蘭奕歡問道:“哪來的?”

下人見了他連忙行禮,說道:“殿下,是臨華宮送過來的。奴才正要送到鄭公公那裡先檢查一番。”

這也是之前蘭奕歡剛搬出東宮的時候蘭奕臻定下來的規矩,他這邊所有外人送來的東西,都得由專人檢查過後,才能送到蘭奕歡的手裡。

蘭奕歡一聽“臨華宮”三個字,神色卻淡了下去,說道:“不用抬進去了,就放在這裡,打開看看吧。”

“是。”

箱子打開,裡麵裝的卻不是什麼玉器珠寶,而是幾件疊的整整齊齊的衣裳。

蘭奕歡提起其中一件的衣袖,看了一眼那細密的針腳,就知道是齊貴妃親手給他做的。

自從他們兩邊都徹底知道了蘭奕歡的身世真相後,還沒見過麵。

蘭奕歡也並沒有期待著齊貴妃來跟他道歉,因為他相信雙方心裡都十分清楚,並沒有那個必要。

他們母子之間,和戚皇後與蘭奕臻那種情況不一樣,兩人隔著太多的疏遠、痛苦與傷害,沒有任何東西能把縫隙填補上,輕飄飄的三個字,反而會顯得荒唐而諷刺。

所以這幾日,齊貴妃竟然親自動手,給蘭奕歡做了這幾身衣裳送過來——蘭奕歡從小到大,從未穿過任何一件出自自己親娘之手的衣服。

他怎麼也沒想到,時至今日,還能見到這東西,怔然之下,那一刹那,心中亦是悵然。

其實他從小到大,都是個極為心軟而且不記仇的孩子,很多彆人對他的傷害,他都會輕易原諒。

甚至如果此時,蘭奕歡真的是那個十八歲的、忍受過多年冷待的少年,在得知這是一樁誤會之後,很有可能都會慢慢試著與齊貴妃和解。

但經曆過一次死亡之後,蘭奕歡自己知道,和解或原諒,永遠不可能了。

他到現在都記得那種在孤獨與失望中死去的感覺,他感受著自己的四肢變得無力,呼吸逐漸困難,眼前再也看不見東西,生命終究流逝而去,而那種冷,像是滲進了骨子裡的冰雪,永遠不會再融化。

看到齊貴妃,他就會覺得冷。

所以不是他願不願意去原諒的問題,而是他從生理到心理上,根本做不到。

他做不到惡言惡語地謾罵一個已經被親人欺騙和利用的一無所有的女人,可是,他也無法母慈子孝,團圓美滿。

手一鬆,上好的衣料柔滑如水,是他從小最愛穿的雲絲緞,一下子便從指間滑了下去,重新堆疊到了箱子裡。

蘭奕歡望著那箱子發了會怔,旁邊的下人們隻是不敢說話。

許久之後,“啪”地一聲響,是蘭奕歡把蓋子扣上了。

“過幾天這陣風波過去了,就還給臨華宮吧。”

他輕聲吩咐了一句,說罷回頭,隻見天氣晴好,雲影徊天,赤色宮牆彎彎繞繞地橫垣在周圍

,四麵裡的長風穿花拂葉,簌簌有聲,更顯庭院寂靜。

正可謂:“一行白雁遙天暮,幾點黃花滿地秋。人間所事堪惆悵,莫向橫塘問舊遊。”

*

韓直那邊依著蘭奕歡的話,把信送了過去,很快,獻王就有了回信,約蘭奕歡在外麵的一處酒館中會麵。

對於這位皇叔,蘭奕歡上輩子打的交道其實不是很多,收到邀請之後,他本想獨自過去,看看獻王到底打算做什麼,蘭奕臻卻放心不下,非要跟他一起去。

雖然兩人之間已經有了情人的關係,但在這種時刻,蘭奕歡還是不免像孩子煩每個這管那管的大人一樣跟蘭奕臻鬨騰抗議。

“你跟著乾什麼?我又不是三歲小孩!你要是跟我去了,咱們這一陣不就白演了,獻王什麼都不可能跟我再說。”

蘭奕歡揪著蘭奕臻肩膀上的衣服晃了晃,說道:“二哥,不用你去,聽了沒!!!”

蘭奕臻瞧著他在這跳腳,不禁失笑,反手摟住了蘭奕歡,說道:“好啦,彆晃了,都要被你晃暈了。我也沒說就這樣去啊。”

“什麼意思?”

蘭奕歡猜到了:“你要易容?”

“我怕他擺鴻門宴,實在有點不放心。萬一他知道了咱們的關係,是想綁了你來威脅我,豈不是太危險了?”

蘭奕臻知道怎麼讓蘭奕歡心動,捏了捏他的鼻尖,笑著說:“哥哥去給你當侍衛,好不好?你讓我站著我不敢坐著,你讓我端茶我不敢夾菜。”

蘭奕歡倒是真忍不住被他給說樂了:“哈哈哈……好、好,那這樣的話我準了。你快去改扮一下!”

蘭奕臻這裡有不少暗衛,用易容之術改扮一下樣貌不是難事,難得在於要遮掩蘭奕臻那種與生俱來的尊貴氣質。

蘭奕臻坐在那裡,讓一名精通易容術的暗衛給他換了個模樣,蘭奕歡在旁邊摸著下巴看了一會,搖了搖頭,說道:“不行。”

暗衛連忙跪下來請罪:“殿下,是小人疏忽了。還請殿下明示不妥之處。”

蘭奕歡隨手拽了他一把,道:“沒事,沒事,你起來,不是你那裡做錯了,而是他這樣,你不覺得還是有點太好看了嗎?”

蘭奕臻道:“我覺得可以了。他們易容講究的就是不美不醜,扔進人堆裡都認不出來,這樣才不容易被人仔細打量,看出端倪。”

“我懂,我都懂。”

蘭奕歡道:“可是你不一樣啊哥哥,你太有氣質了,得下狠手。”

蘭奕臻:“……”

蘭奕歡終於藏不住自己滿腔躍躍欲試的興奮之情了,擼起袖子:“所以,我來!”

他一手抬起蘭奕臻的下巴,一手就要去摸他的臉,蘭奕臻“哎”了一聲,握住了蘭奕歡的手腕。

他似笑非笑地說:“乾什麼?”

蘭奕歡眨了眨眼睛。

蘭奕臻捏了下蘭奕歡的臉,道:“彆胡鬨,都已經扮好了。”

蘭奕歡順勢把自己的臉靠在蘭

奕臻的掌心裡,蹭了蹭,依舊不說話地看著蘭奕臻。

蘭奕臻:“……”

他咳了一聲,再咳了一聲,然後回過頭來,衝著垂首而立一動不動裝死的暗衛道:“把剛才用的東西都給七爺拿過來。”

暗衛:“……”

就知道太子慣七殿下慣到沒邊,所以從剛才蘭奕歡開口,那些東西他就根本都沒收!

蘭奕歡得償所願,哈哈一笑,趁著暗衛回身拿東西的時候親了蘭奕臻一下,又先把畫眉用的筆拿過來,端詳一下,先給蘭奕臻畫出了兩道八字眉。

暗衛:“……”

蘭奕歡還回過頭來教他:“你看,這不就有苦相了,一看就是個成天倒黴沒有福氣的人,誰還會想他是太子?”

蘭奕臻看了暗衛一眼。

暗衛道:“……小人受教了,七殿下說的是!”

接下來,蘭奕歡又加黃了膚色,畫腫了眼睛,眼眶底下抹了黑眼圈,在嘴邊點了媒婆痣,顴骨上加了個瘡,打量一番,覺得差不多了。

蘭奕歡回頭問暗衛:“怎麼樣,夠醜了嗎?!讓人看了一眼就不願再看第二眼,是不是比你那個效果好多了!”

暗衛道:“……是,殿下天賦異稟,乃是,乃是易容奇才,這樣絕對看不出來是太子殿下了。”

——太子殿下看了之後不會瘋嗎?更重要的是,不會殺他滅口嗎?

但太子不愧是太子,蘭奕歡隨即拿了鏡子給蘭奕臻照,滿懷期待地等著他點評,暗衛分明看見蘭奕臻那八字眉的眉峰都跳了跳,卻隨即就麵不改色地誇獎道:

“不錯,很醜,而且醜的頗有神韻,惟妙惟肖,令人耳目一新。”

蘭奕歡高興地說:“我就知道!”

“好了!”他得意洋洋地一揮手:“你就叫王小二好了,咱們走吧!”

黃昏時分,蘭奕歡帶著他的新晉侍衛王小二,去相約的酒樓中見了獻王。

這裡的外客已經被清出去了,獻王就坐在二樓大堂裡靠窗的位置,等著蘭奕歡到來。

因為蘭奕臻的緣故,其實這些年來,獻王與他這位皇侄的接觸也不是很多,印象中,蘭奕歡就是個總愛在蘭奕臻身後跟著的,過分漂亮的小男孩。

他的學問和武藝都不出眾,性格溫和,也沒什麼野心,整個人從頭到腳,除了那張臉,似乎沒有任何值得人記住的地方。

是直到和大皇子比試騎射的時候,獻王才第一次正視了蘭奕歡。

當時他心裡就在想,不說彆的,就說他明明有著一身驚豔的本事在身,還能隱忍多年不露,就可以看出來,此人善於偽裝,心機深沉,絕不簡單。

如果他一直堅定地支持太子,那隻能說蘭奕臻有手腕有眼光,可以從幼童時就選中了這麼一個孩子加以培養調/教。

但如果蘭奕歡對蘭奕臻並沒有那麼死心塌地,而是另有野心,那麼,說不定自己能找到一個不錯的盟友。

當時獻王心中就萌生了這麼一個想

法,可是一直沒機會付諸實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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