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顏枯骨(1 / 2)

涉雪一死, 周遭的漆黑褪儘。

贏秋看見了許多色彩瑰麗的光柱,其中好像不斷有點滴星子隨著光芒脈脈流動,形成看似浩瀚無垠的神秘壁壘。

腳下的水麵猶如鏡子一般倒映著滿天的光彩。

她捂著自己稍稍有點破皮流血的嘴唇, 眼眶裡的水霧使得她在看向他身後的那片綺麗華光時, 那些顏色都成了模糊的影子。

贏秋揉眼睛的間隙, 就感覺到肩膀一沉。

她擦乾眼淚, 就見傅沉蓮已經靠在她的肩頭, 昏睡不醒。

她發現他眉心的金色妖紋中間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顯露出一絲細線般的朱砂紅, 映襯著他蒼白的麵龐, 更添幾分難言的風情。

“小蓮花?”贏秋急急地喚他幾聲,卻也沒有聽見他應聲。

“夫人!君上你們在裡麵嗎?!”與此同時, 贏秋忽然又聽見了晏子真的聲音。

她回頭的時候,正好看見不遠處流轉的星雲之間出現了一道雲霧翻滾的漩渦。

贏秋艱難地扶起傅沉蓮,幾乎是用儘了所有的力氣, 才勉強攙扶著傅沉蓮走向那道漩渦。

凜冽的風迎麵吹來, 贏秋抬眼就看見了繚繞煙雲裡, 踩在冰層上的晏子真, 他早已滿身狼狽, 身上添了許多斑駁血跡,此時一見贏秋和傅沉蓮, 那雙眼眸裡便透亮幾分。

“君上!”他收了手中的劍,跑過來時, 忙幫著贏秋扶住傅沉蓮,“夫人, 君上這是怎麼了?”

“我也不知道……”贏秋搖搖頭,神情焦急。

“我們先出去。”晏子真扶穩傅沉蓮,對贏秋說道。

贏秋應了一聲, 她的小腿骨之前就受了傷,現在身體裡還有跗骨絲穿著她的關節,她走路已經很艱難了,但在這種時候,她也隻能狠狠地捏了一把自己手臂上被涉雪用劍鋒劃出的那道傷口,逼迫自己清醒一些,努力跟上晏子真的腳步。

等他們穿過石門走出幾重結界,回到最原始的荒原上時,就看見原本身在第四重雪境裡的所有人都已經回到了這裡,而那名為桑奴的女人手底下所有的妖魔都已經成了地上散落的殘肢斷臂。

殷紅的鮮血蜿蜒流淌到贏秋的腳邊,她抬眼就看見不遠處被倒在地上的葉霄,他臉上擦了幾道血痕,唇角還留有血跡,懷裡還抱了一隻毛色火紅的九尾狐狸。

在他身後的,是趙閱和那些他帶來的妖怪們。

幾乎每個人都受了些傷。

而唯有一人是站立在這獵獵風聲中,巋然不動。

他衣衫單薄,原本烏黑的短發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轉化為及腰的長發,臉頰一道血痕,令他原本就蒼白清臒的麵龐多添幾分顏色。

葉霄此刻正怔怔地望著那個年輕男人,那目光滿是陌生。

“葉霄,你怎麼樣?”晏子真扶著傅沉蓮走過去時,便立即問道。

葉霄仿佛是方才回過神,他偏頭看見晏子真扶著的傅沉蓮,“你們把君上帶回來了?”

他說著又去看晏子真身後的贏秋,見她渾身是血,身上臉上都是傷,“小夫人你怎麼……”

“我沒事。”贏秋勉強出聲,可是她此刻頭腦暈眩,她從來都沒有承受過這樣劇烈的疼痛,那張臉蒼白得不像話,話音剛落,她就直接摔倒在地。

“上仙!”那狼妖立即上前去扶贏秋。

“夫人,你怎麼了?”晏子真方才將傅沉蓮放下來,靠在旁邊的巨石上,回身連忙去看贏秋。

此刻的贏秋意識已經有些混沌。

但仍強撐著睜開眼,想說話卻又腦子遲緩,嘴唇更是張不開。

也許是因為晏子真在扶著傅沉蓮走出來時,就喂他吃了一顆丹藥,此刻傅沉蓮眼皮動了動,已經轉醒。

他一睜眼,就看見晏子真給贏秋吃了一顆丹藥。

“君上,你醒了?”葉霄抱著懷裡的狐狸,看見傅沉蓮睜開眼睛,就有些激動。

晏子真立即將贏秋扶過來,就靠在傅沉蓮的身側。

“君上,夫人她身體裡……”他話說一半,小心地看了傅沉蓮一眼,欲言又止。

誰也不知道,在那漩渦深處,傅沉蓮和贏秋到底遇上了什麼。

傅沉蓮沉默地輕撫贏秋的側臉,小心地替她擦去鬢邊沾染的臟汙。

“真是好久不見。”

忽然有一抹溫潤的男聲傳來,於是所有人的目光循聲而去,便落在了那被葉霄稱作“哥哥”的葉尋身上。

他此刻正在看傅沉蓮,唇畔還噙著幾分笑意。

“你看看你,可真是狼狽得很。”

他尤似嘲笑一般。

也許是見傅沉蓮眉心的那點朱砂紅痕尚淺,他也沒有興致再同此刻的他多說些什麼,他回身去看那被他用金線鎖住的黑衣女人。

當他蹲下身,是那樣輕柔地扶著她坐起身來,又抬手輕輕撫弄著她如緞的長發,那雙眼睛裡仍舊盛滿繾綣柔色,“桑奴,我是不是同你說過,不要動我的弟弟。”

“你答應了我卻又反悔,這是否有些說不過去?”

他的嗓音聽起來仍舊柔和得不像話。

可是桑奴看著他時,卻越發覺得眼前這個人是如此的陌生,好像她從來都沒有看清過他。

“桑奴,我對你已經很好了,不是嗎?”

他周身毫不收斂的仙靈之氣令他的手指在觸碰到她的時候,就灼傷了她的肌膚,他說著這世間最溫柔的話語,可此刻他的眉眼之間,除了那些淺薄的柔情之外,她卻再也在他的眼睛裡看不到她的影子。

這樣強大的威壓,足以令所有的妖怪都直不起腿彎,好像這種力量足以摧裂山河,翻轉天地。

“你不是我哥,你到底是誰?”葉霄看著那個周身散著淺淡光芒的男人,似是不敢置信一般。

葉尋在聽聞他這句話的時候,就偏頭去看他。

“葉霄,從血緣上來說,我的確是你的哥哥,”

他彎著唇角,語氣平靜而悠閒,“你也該慶幸你是我的弟弟,否則你和他們一樣,都該死在天道之下。”

“妖魔橫行的人間終究是一團糟,”

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卻是意味不明地看了傅沉蓮一眼,“有些人偏要給你們這些妖魔生存之地,卻連累人間眾生,便連九重天眾神也隨之隕滅。”

傅沉蓮此刻定定地看著他,心頭好似總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卻又偏偏什麼都想不起來。

眉心的刺痛感連帶著他此刻神識混沌,片刻後便又有些頭腦暈眩。

也許是感覺到懷中人在攥他的衣袖,葉尋便垂眼去看懷裡的女人,她那張豔麗的麵容上竟少卻了幾分戾氣,也許她是平生第一次露出這樣脆弱的神情。

而她的胸口已經破開一個血洞,一顆心臟早已經被碾碎在了他的手指間。

“葉尋,”她艱難地喚著他的名字。

“你……”

她嘴唇顫抖,眼中竟有淚珠滑落下來,“你是真的愛我嗎?”

曾經的桑奴無比確定,這個獰貓妖一定很愛她,因為他總是如此,明明生來便是一副病弱之軀,卻還是甘願為了她而拋卻生死。

她從前是凡人,十四歲那年,她失手殺死了常年家暴母親的父親之後,自殺卻沒能真的死掉,反而被強渡成了魔。

這些事,都已經快被她遺忘了。

是他讓她想起來的。

她從來沒有體會過情愛,也從不相信情愛,可是在她那最為潦草狼狽的年歲裡,她與無數同類廝殺爭鬥,好像連每天看到的天空都是紅色的。

桑奴早就忘了自己原本的名字是什麼,無論她怎麼想也想不起來。

將她強渡成魔的,是一位修為比她要高出許多的魔修,渡她也隻是為了讓自己手裡再多一顆可用的棋子。

桑奴作為他的奴隸,已經為他出生入死好多年。

直到她那天,追著一個虎妖去了某座大山的深處。

濃濃月華鋪散下來,清溪泛著粼粼銀光,她將那虎妖踩進溪水裡,提劍刺穿了他的腰腹,暗紅的光從她指尖湧現,瞬間就將那虎妖的身體燒灼得隻剩模糊血肉,還有一張還算完整的虎皮。

她將劍上的血在那已經漸紅的溪水裡隨意濯洗了兩下,回頭時,卻正見一個穿著淺色長衫的年輕男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已經立在岸邊。

那個捉螢的年輕男人提著一隻麻繩編織的袋子,立在碎石之上,手指微鬆時,袋子裡的那些細碎螢火全都爭先恐後的流散出來。

月輝灑在他的身上,他是那樣清瘦頎長的身軀,也有一張蒼白俊秀的麵容。

他的衣袍鬆散,衣袂微晃,笑容從來溫潤動人。

他站在那兒,像是分毫沒有因為她血腥殘忍的手段而被嚇得麵容失色,反倒仍舊氣定神閒。

當桑奴用劍指著他時,他便後退兩步,輕輕抬手,用指腹點了點她的劍尖。

他再抬眼看她,好似輕笑。

這個男人生來病弱,一身修為也並不高,好似他唯一出色的,也隻有那張臉。

那天她卻著了他的道,被他手中的金線纏著,綁去了這深山裡的一間竹屋。

他手上的金線,是能鎖住妖魔的仙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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