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端那人的聲音仍然是極其溫柔的語氣,好似滿含慈悲,而他望向眾生的眼神也從來憐憫,但當他垂眸在看地上的那些妖怪時,說出的話卻又極其冷漠:“自古便與魔同為人間禍事,若妖魔不除,天下何安?爾等信奉則靈的後果是什麼?他為你們換來這數千年的安虞,可這造成的結果卻是仙神兩界同人界徹底剝離,”
“眾神隕滅,反教爾等妖邪執掌了這人間的生殺之權,這都是則靈當初的婦人之仁造就的苦果,他違背天道,犯下此等大錯,而我,自當要儘力挽救這糟糕的局麵。”
他端得是神明的姿態,隱在雲端,便好似是眾人可望卻不可及的存在。
仿佛他所思所想,皆是為了人間的凡人子民。
“元思,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這麼頑固不化。”
也是此刻,一抹冰藍的光芒乍現,宛如流星一般落下,卻又懸在了這茫茫業海之上,驟然凝聚成一抹黛藍的身影。
“澤榮天尊當年罰你入世輪回,盼你多沾些塵世煙火,好感化你這顆石心,卻到底還是失算了。”
“楚靖陽。”
元思在雲端看見那一抹懸在半空的身影時,麵上果然有片刻的凝滯,但很快,他又輕笑一聲,“我倒是忘了,有他則靈在的地方,就該有你楚靖陽。”
“你追隨則靈,到底是為了什麼?”這也許是元思最不解的事,從當年在九重天時,他就已經心生疑惑。
則靈其人,到底何德何能,堪得他楚靖陽多年以命追隨。
楚靖陽挑了挑眉,想也不想地便悠悠地道,“自然是因為則靈不負帝君聲名,值得四海儘為他臣。”
“是嗎?”
元思聽了卻覺得好笑,他也許是第一次這樣認真地去打量那個立在礁石之上的女孩兒,“則靈入世,說是為了妖族,為了蒼生,可到底還是耽於情愛……如今竟連本體的元靈都願分給她,還讓她長出了仙骨,這便是你所說的,值得四海眾生臣服的帝君?”
“耽於情愛?”
楚靖陽搖搖頭,“元思,你修無情道,可你師父澤榮卻偏要你來這人世裡,渡這有情劫,”
“可他老人家也許怎樣都料想不到,你的有情劫,偏被你用最無情的手段渡過,你終歸還是辜負了你師父的一片苦心。”
先是鐘姒,再是桑奴,
一個妖,一個魔。
元思用情愛為牢,溫柔為刃,讓兩個女人為他而死。
而他卻自始至終,都從未愛過她們任何一人。
他到底,還是學不會如何去愛人。
楚靖陽不禁笑他,“你學不會愛一個人,又何談愛眾生?”
可元思卻從不覺得自己有錯,如今楚靖陽口中所說的每一句話,聽在他耳畔都是令人發笑的無稽之談。
彼時風雲驟變,電閃雷鳴接踵而至。
楚靖陽收斂神情,瞬間召出一柄劍來,躲閃開那一道又一道降下來的雷電,又一揮袖,設下結界,將所有的妖怪都收攬其中,避免他們被雷電擊傷。
贏秋手裡拿著那柄斂星劍,閃身躲開一簇雷電,同蒼玉、晏子真一同飛身上前。
“楚靖陽,你該知道,你並非是我的對手。”
元思卻好似氣定神閒。
“你少說屁話!”楚靖陽還沒開口,蒼玉先暴躁了。
元思當年,也是戰神一般的存在。
而他所修無情之道,其功法便更添殺伐之氣,強勢駭人。
雷電如亂箭一般砸下,贏秋用劍身抵擋了一道又一道的雷電,再抬眼時,就見元思已在雲端幻化臣無數幻影。
底下被結界包裹的那群妖怪也在不斷地向他們輸送著自身的靈氣。
縹緲的雲如棉花一般地飄落到地上,就成了輪廓模糊的身影,如千軍萬馬一般,在擊碎那道結界的瞬間,就同地上的妖怪們打鬥起來。
贏秋忙回身落到地上去幫他們。
手中斂星劍錚鳴震顫,劍氣蕩開層層強烈的氣流,擊碎了一道又一道的雲影,卻仍不斷有雲朵從天際飄落,化作新的影子。
再看半空之上,蒼玉和楚靖陽仍在和元思對陣。
巨大的光影碰撞著,引得業海浪濤翻滾,遠處的群山都在因此震動,而那光影散開,就是極為絢麗壯闊的顏色,刺得人幾乎就要睜不開眼睛。
業海底下住著的海妖們倉皇出逃,卻又被一陣又一陣的雷電劈得血肉模糊,散在碧藍海麵,流散出殷紅的顏色。
地麵不斷震顫著,贏秋一手將劍鋒抵進沙子裡,再回身時,又替鐘晴蕩開許多雲影的攻擊。
贏秋不知道自己到底堅持了有多久,她的雙手都已經麻木,卻還緊緊地握著手中的那柄劍,不敢有絲毫放鬆。
聞修永終歸是老了,他多年又被傷病纏身,終歸不敵,還是被一簇又一簇流竄而來的雲影重傷,摔在塵沙裡吐了血。
鐘晴和趙閱都連忙跑過去扶他。
而鐘晴卻又被利箭穿透了腿骨,她狠狠地摔在地上,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的爺爺就倒在趙閱的懷裡。
“鐘晴!”贏秋跑到鐘晴的身邊扶起她時,化作雪鱗蒼龍的蒼玉也已經被雷電纏身,發出震耳的龍吟聲,又以極為龐大的身軀墜落在業海之中,瞬間激蕩起劇烈的波瀾。
贏秋和鐘晴都被那襲來的水浪給迎頭拍了一身。
鐘晴腿上仍舊不斷有鮮血滲出,她已經疼得身體都在發顫。
而此刻半空中隻剩楚靖陽一人在苦苦支撐,贏秋隻能飛身上去,同他一起施法對抗元思。
“贏秋,今天是第九天。”
但在這一刻,她卻忽然聽到了身旁的楚靖陽艱難出聲,“但則靈的神識仍然被禁錮著。”
獵獵的風聲在耳畔,令她的耳廓連著太陽穴都在發疼,他的聲音也顯得有些模糊,“想來元思一定是先我一步找到了當年供奉則靈金身塑像的神殿遺址,將則靈還未回到本體的神識,禁錮在了那裡。”
楚靖陽方才尋得一個大概的方向,還沒來得及去找,妖族就出了這樣的事情,沒有辦法,他隻能匆匆趕來。
“你聽我說,為今之計,隻能由你去找到神殿舊址,喚醒則靈。”
“你身上帶著他的元靈,但願他……能被你喚醒。”
“可是神殿在哪兒?”贏秋迎著風,回以傳音。
楚靖陽的傳音還未傳至贏秋的耳畔,她就已經被一道流光打在腰腹,就這麼從半空摔落到了地上。
“夫人!”晏子真一見她摔了下來,就立即去扶她。
鐘晴想到贏秋的麵前去,卻因為腿上的傷而難以挪動,她隻能趴在地上,喊了贏秋一聲。
但下一秒,她卻忽然被人從塵沙裡扶起來。
她倉皇回頭,卻望見一張熟悉的麵容。
多日未見,也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裡,到底經曆了些什麼,他似乎更曬黑了一些,此刻不笑時,就比從前看著要更加沉穩一些。
“……葉霄?”鐘晴怔怔地望著他。
葉霄似乎是想對她說些什麼的,但此刻,他繃緊下頜,卻又到底還是沒有多說些什麼,隻是將她扶著坐起來,然後他就趕緊朝贏秋跑了過去。
“贏秋,快,跟我走,我知道君上在哪兒!”葉霄俯身去拉贏秋的手腕。
贏秋一見他,還沒來得及驚訝,又聽到他說的話,就趕緊站起來。
“夫人,你們快走!”晏子真擋在他們身前,匆匆說道。
贏秋連忙跟著葉霄往前跑,在穿過那些雲影之間時,她不知道自己用手中的劍,震碎了多少雲霧殘影。
她的臉上,身上,到處都是被飄落下來的如雪一般的雲片劃破的傷口,可她卻早就已經顧不得那些了。
也是此刻,忽然有巨大的氣流席卷而來,那粼粼的光幕便如業海的波光一般,擋在她和葉霄的身前,幾乎就要將她和葉霄卷進去。
“小帝妃,你要去哪兒啊?”
雲端的人還在笑,“你難道不該留下來,保護則靈最偏愛的子民嗎?”
贏秋回首仰望層雲之上,那位神明身著淺色長袍,銀冠玉帶,好似周身都墜著月華一般的光澤。
“夫人,你走。”
葉霄的聲音忽然在身邊想起,當他的手指接觸到她的太陽穴時,就有一條路線深刻在了她的腦海裡。
然後葉霄就施了術法,一隻紙鶴在他的手指間飛出去,轉眼幻化成鯤鵬一般巨大的身形,托著贏秋躍入雲霄。
雲端的元思麵色一沉,毫不猶豫地伸手施術。
可那如絲的光芒飛出,卻有一人驟然飛身上前。
元思終於變了臉色,他來不及想更多,迅速伸手撤下術法,然後沉聲質問,“葉霄,你一定要與我作對?”
“你殺我族類,卻要我苟活?”
葉霄冷笑,“你不是說,妖都該殺嗎?那麼你又為什麼要放過我?”
元思雙眼微眯,“我給過你機會,葉霄。”
“誰稀罕?”葉霄卻嗤笑。
業海的混戰仍未結束,贏秋卻盛著紙鶴,在高空穿行,周遭的雲霧都是那麼的縹緲朦朧,冷風吹著她的臉頰,幾乎已經將她的手腳凍得麻木。
葉霄情急之下附著在這紙鶴上的術法並不多,贏秋隻能自己消耗靈力來控製它的方向。
偶有飛機從她身旁過去,玻璃窗裡有人看見她撐著迎風招展的巨大紙鶴一閃而過,幾乎都瞪大了眼睛,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也不知道時間究竟過去了多久。
贏秋努力控製著紙鶴,不斷忍受著靈力一點點抽離出去的痛苦,她咬著嘴唇,用疼痛逼迫自己保持清醒。
身後還有那麼多人在等著她,等著小蓮花。
她一定要快。
再快一點。
隨著仙神兩界與人間的剝離,曾經修築於人間,享儘世間各路生靈進獻的香火,供奉著則靈帝君神像的神殿如今已經成了人跡罕至之地。
這裡青藤覆滿宮牆,
朱紅的顏色已經斑駁得不成樣子,煙雲似的結界籠罩著舊日的神殿,讓其得以在這麼多年的變故紛擾中,仍舊保存了一份安寧平靜。
青鳥停駐碧瓦,擁有彩色翎羽的靈鳥叫聲如輕柔短促的小調。
通往神殿的玉階綿長,在繚繞的煙霧中半隱半現。
紙鶴落地便破碎消失,贏秋一步又一步地走上長長的階梯。
她的腿早就已經麻木不堪,現在又因為這階梯太長而發酸打顫,但她卻還是一刻都不敢耽擱,努力地往上爬。
殿外青藤滿覆,殿內卻不知為什麼,乾淨得連一絲灰塵都沒有。
偌大的神殿內,那巨大的金身神像前,擺放的是兩盞也不知道燃燒了多少年的長明燈。
火光搖曳間,贏秋抬首仰望那神像。
原本沒有五官的那張麵容竟然一點點地顯露刻畫出一個人的模樣。
那是她最熟悉的輪廓。
金身神像的麵容逐漸變得清晰,長明燈的火光映照在神像雕刻得極其逼真的衣袂之間,折射出冷淡漂亮的光影。
仿佛立在雲端的神,本該是這般模樣。
當他垂眸看世間,
眉眼便是如此溫柔悲憫。
贏秋仰望著他,
淚水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在頃刻間就盈滿眼眶。
而也是在這一刻,
那金身塑像的周身開始散出淺淡的金色光芒,而她在淚眼朦朧之間,好似看見一抹半隱半現的雪衣身影慢慢在神像之間顯現凝聚。
衣袖雪白的神明姿容動人。
他的身形半隱在那金身神像之間,卻是忽然俯下身來,好似那常懸於遙遠天際的皎皎明月,下放人間,落在她的眼前,甘願化為她眼底的一寸影。
鼻尖相抵,嘴唇相觸。
年輕的神明,
親吻了仰望他的姑娘。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啊我山梔子的更新來啦!!愛你們!!晚安明天見!!你是天才,:,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