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腳麻利些!”為首的弟子喊道。
“腥死人了,黏糊糊的……”弟子們耳語,搭手往木板車上抬屍。雨蠻下一天,這會兒將停未停,有人啐道:“衝衝手都不成,熏死老子!”
天黑沉沉的,鳥獸作散,不凡宮的弟子清理周圍屍體。一人在台上招手,機靈樣,其餘人蜂擁而至,彙聚在那一道溝壑周圍。血被衝淡了,盛著一峽顫悠悠的雨水。
“劈雲劍法的絕招一出,彆想留全屍。”有人說。
大家嘀咕片刻,四散開繼續運屍,一車車的,將後山深處的坑窪填補成亂葬崗。各染一身腥,回不凡宮時簇在一處,牆角躲雨的山貓狂嘶一聲便逃了。
“那小畜生嫌咱們臭呢。”弟子笑罵,“哪天叼了無名居的鳥兒,看它還逍遙。”
整座冷桑山都是那山貓的地盤,遑論不凡宮,但它唯獨不敢靠近無名居。曾有一回,乳白碎石間,一地乳白鴿子咕啾,它齜著獠牙來襲。容落雲臨窗瞧見,噙著果脯,吐出果核在指尖彈飛。
山貓中招,沒撲到鴿子便翻滾在地,嘶叫了整整半柱香的工夫。信鴿入籠,容落雲慢騰騰走出來,彎腰探手覆上山貓的後頸,運巧勁兒一捋,山貓登時倉惶地躥了。
信鴿慣會通風報信,那之後,常有振翅的玩意兒撲至無名居避難。
此刻的無名居暗著,容落雲一進門,梁上喜鵲便叫喚不停。他暗叨一句“吵人東西”,卻啾幾口,到廊下仰頭逗弄。
脫掉透濕的鞋襪邁上地板,赤腳慢步,滴答一路雨水走進內堂。隻點一盞小燈,屏風一遮,昏沉沉的。容落雲解衣沐浴,臉龐、頸子,沾染的血跡洗淨了,連周身的殺氣也一並洗了。
這一日刀光劍影,在外充得淩厲,其實可真累呀……
房中靜得人心慌,他背靠桶沿拂水,將將弄出點動靜。不待水涼便出,穿上小褲裡衣,抱條錦被掂隻絲枕,到窗前小榻上睡覺。
小榻短窄,他蜷成一團正好。
昏沉之際,浸了雨水的碎石叫人踩得咯吱響,緊接著一聲“二哥”傳入,音色稍稍稚嫩。刁玉良將傘一收,跑進來,脫了鞋便往榻上拱。
咕咚!容落雲將半大孩子踹遠,裹緊被子坐起身來。刁玉良連滾帶爬撲回:“二哥,叫我暖暖!”擠上榻,二人挨坐,他攤手獻寶,“瞧,富貴經。”
一張小冊,外皮未寫名目,裡頭闔宮弟子齊全,還登記著銀兩。容落雲奪下細看,原來此為場外賭局,賭的是比武大會的勝者。
刁玉良翻了翻:“大哥也下注了,三百兩,鄒林。”
容落雲微微訝異,沒料到段懷恪也跟著鬨。刁玉良說:“三哥先丟四千兩,又出賞金一千兩,再加流水席的開銷,他咬著牙要翻本。”
容落雲尋到陸準,壓阮倪,下注三千兩。怪不得闔宮弟子參與,若陸準一輸,三千兩可有得分。“二哥,”刁玉良晃他,“我矛盾許久,你幫我壓一個?”
明日將決出三位勝者納入不凡宮,再曆宮內四關,拔得頭籌便為一等大弟子。容落雲叨念“拔得頭籌”四字,那人浮現,隔著煙雨影影綽綽。
生麵孔,武功高低未知,隻記得渾然一股傲氣。偏頭低嗅,柚葉味兒若有似無,還飄浮著。就為帕子,容落雲這樣想,就為拾去他的帕子。
“老四,壓……”容落雲哽住,“我還不知其名,明日問問。”
刁玉良不甚放心,無名小卒?卻又不好明拒:“二哥,我就三十兩,你幫我好好選哪。”
容落雲說:“贏錢算你的,賠錢算我的。”他下了小榻,從矮櫃中取出一百七十兩,為刁玉良湊個整。刁玉良接住,再無異議,歡天喜地地走了。
雨是寅時停的,風倒吹了一夜。
翌日,冷桑山下的血色淡去許多。
晉級者共三十人,此戰將決出三人,然觀者如堵烏泱泱一片。霍臨風來得遲,黛色窄袖常服滾著波紋,腰佩決明劍,提拔風流。
他這廂下馬,那廂有人登台。氣盛一方是個八尺高的漢子,兩鬢刀裁,玄色襟袍寬大灌風,握硬鞭,指骨分明的手背上刺著一枚蛇形圖案。
霍臨風牽韁綁馬,及至樹下,一人竟野猴似的躥上馬背。他著實一驚,看清是刁玉良後驚訝更甚。刁玉良手撫馬鬃:“你叫什麼?”
姓甚名誰,霍臨風單字一個“仲”,霍仲,他便謅道:“在下杜仲。”見對方瞪著眸子端詳他,不禁好奇,“宮主何事?”
刁玉良問:“你的武功與鄒林比如何?”
霍臨風反問:“……誰是鄒林?”
“台上呀!”刁玉良心頭頗惴,無名小卒便罷了,怎的這般沒見識。他湊近些許,手指比武台:“東阮倪,西鄒林,瞧他手背的蛇沒有?他的鞭法比毒蛇還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