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邊走邊聊,很快離開不凡宮,在軍營門口看見一輛素緞馬車。他們走過去了,近百步時霍臨風回首一望,見下車之人的背影微微眼熟。
“大人,當心。”仆役鋪凳。
大人立於營口靜觀,片刻後道:“主事的人仍未上任,咱們去城中轉轉罷。”
城中的笙歌已鼎沸兩日,許多男子守候朝暮樓下,徹夜不眠隻為占個好位置,烏泱泱一片,全都仰頸望著四樓小窗。
老嬤慣會揶揄,拋繡球從上午延遲為晌午,又延遲為午後,聲勢推到最高。日光最明時,那窗扉緩緩啟開,朱衣廣袖繡著鴉青雛鳳,探手經風,飄飄蕩蕩如浴火飛天。
麵容露出,容端雨金玉紅妝,仿佛待嫁新娘。
萬籟俱寂,眾人看癡了,她低笑,投下一個水湃的鮮嫩梅子。癡態化作獸態,她體貼地說:“搶到的英雄先解解渴罷。”
爭搶不絕,堵死了路。
車馬難行,那輛素緞馬車遙遙停下,裡頭的大人朝前望去。略過人山人海,避開紅飛翠舞,小窗後那抹倩影將他死死吸住。
他問:“樓中小姐是誰?”
仆役道:“大人有所不知,此乃朝暮樓的花魁容端雨,在咱們那兒都有名的美人。”
正說著,人群爆發震耳欲聾的歡呼,原是容端雨捧來繡球欲拋。金線流蘇的繡球,穿珠鑲玉刺得人眼紅,有人失了心智,哭叫著求容端雨下嫁。
吊足胃口,容端雨輕輕一拋,而後瞄了眼如蓋大樹。
仍是那棵,隻不過霍臨風身旁換成容落雲。
繡球甫一落下,人們競相搶奪,為拔頭籌大打出手。一粗蠻大漢打退一圈人,死死抱住繡球,容落雲果核飛出,大漢手臂中招。
他歎一聲:“野人一般,霍臨風似的。”
霍臨風險些撞樹:“……宮主見過霍臨風?”
容落雲道:“我猜的。”塞北帶兵風吹日曬,抵抗千軍力拔山河,估摸不像人樣。一扭臉,與身旁這人對上,他不好意思地說:“必定遠不及你英俊。”
霍臨風心頭錯雜,憋得臉都紅了。
爭搶仍未停止,追逐到河畔跌入水中,容落雲彈儘一把果核,將粗蠻之人一一篦出。若采花賊沒現身,先叫這些色中餓鬼欺辱了怎麼辦?
蹉跎近一個時辰,繡球破了、濕了、臟了,人群凹陷似有人抱球躺倒。小廝擊鼓喊停,最後一刻繡球亂飛,不知落入何人手中。
塵埃落定,一少年抱著球,滿臉青澀緊張。
老嬤將人拉住:“叫何名?及冠沒有?”
少年小聲答:“查、查小棠,剛十七。”
哎呦一呼,老嬤叫這小嫩瓜逗得開懷,再一瞧,少年還拎著一隻酒壇。查小棠道:“我給爹打酒,被、被擠來的,這球稀裡糊塗就跑我懷裡了。”
他顫悠悠欲哭:“我沒銀子進朝暮樓……”
老嬤哄道:“我的乖乖呦,不用你花銀子,今夜花魁姐姐幫你見見世麵。”淫/詞/浪/語含在口中,逗這瑟瑟少年,“你若實在無能,聊天飲茶也無妨。”
查小棠被擁入朝暮樓,不多時華燈初上,不凡宮弟子混跡人群中監視。樓中嬌笑戲弄,追逐廝磨,春光外泄衝撞初夏涼風。
容端雨曳裙下樓獻舞一支,將風頭出儘,而後於眾目睽睽下挽查小棠登樓。進入房中,查小棠立即退開兩步,臉紅透,嘴微張,緊張得滿頭大汗。
容端雨失笑,她倒像個調戲人的浪□□了。“坐。”她溫柔道,“飲茶嗎?”
查小棠問:“……真的不要銀子嗎?”他怕極了,摳著桌沿兒惴惴,“不會過完這一夜,把我押這兒還錢罷……”
容端雨噗嗤一笑,這十七歲少年忒靦腆了,她憶起容落雲的十七歲,話也不多,可是提劍砍人眉都不蹙。
相顧無言,於是二人下棋,查小棠連輸幾局。“我下得不好,我爹說我從小就笨。”他低著頭,不敢瞧容端雨的美目,“花魁姐姐,不要銀子的話,能否給碗飯吃……”
容端雨命人布一桌佳肴,此時夜深,她換位置坐在查小棠身旁,對著小窗。查小棠心無旁騖,美色當前卻隻有口腹之欲,直吃到打嗝才停。
恰好醜時,最熱鬨的光景。霍臨風握一酒壺,身旁倚一佼人,扮足了風流恩客。他眼觀六路,掃至門口猛地一怔,玉冠灰衣,清雅斯文,款步走進的人與這裡格格不入。
他為何會來?尋歡作樂?
霍臨風暗窺,見那人婉拒湧來的二三嬌娥,獨立片刻後登上樓梯。他不能隻專注一人,過會兒再看,賓客熙攘已難尋覓。
上房中,查小棠不那般拘謹了,漸漸和容端雨聊起天來。他問:“花魁姐姐,為何總看窗子?”
容端雨說:“無他,窗子雕著比翼鳥,我很喜歡。”
查小棠看出傷感,轉移話題道:“姐姐,你聽過昆山派嗎?”他講道,“昆山派曾是一大惡派,奸/淫/擄掠無惡不作,還曾在西乾嶺行凶。”
容端雨當然知道,昆山派極其仇視不凡宮,並摩擦不斷。三年前,昆山弟子更是全數殺來,和不凡宮惡戰三天三夜,昆山派全滅,宮中弟子亦死傷大半。
查小棠說:“我當年才十四,後來不凡宮便成一大惡派了。”
容端雨不欲聊這些,陡地,窗子被風吹得一震。她正駭然,身旁傳來輕笑,查小棠漫不經心地說:“姐姐恐怕不是喜歡比翼鳥罷?”
容端雨疑惑望來,查小棠又道:“是等采花賊嗎?”
那花容已失色,少年揚手一掌,將容端雨敲昏在懷中。靦腆青澀儘褪,覷一眼屋牆,想到容落雲還在苦等便難忍冷笑。
查小棠將容端雨打橫抱起,一步步走向床邊。
紅燭帳暖,落釵除衣,手探玉頸之後解肚兜的繩結。低首欲一親芳澤,探手意愛撫凝脂。
恰逢此刻,敲門聲響起,查小棠屏息不言,緊接又是兩聲。樓下霍臨風定睛,隔壁容落雲起疑,這四樓上房外的男人孜孜不倦,仍不停敲著。
咚咚。
那人沉聲相告:“在下沈舟,求見花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