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移至書頁,這是父親給他的生辰禮,亦是父親唯一的遺物。“暫且……”他咬咬牙,此亂一日未平,陳若吟便有後招,霍臨風的安危便存在隱患,這一封譯出,也許還有下一封,下下封,霍釗至關重要。
容落雲說:“我乖乖的,暫不叫你為難。”
剛說罷,霍臨風粗蠻地摟住他,熱切感激,錯雜喜悲,幾乎要勒得他斷了氣。他忍不住回抱,鳥啄食,雨敲窗,那般輕而快地抿了抿霍臨風的耳垂。
他們打好商量,拾掇清,便離營回城去了。
杜錚駕著馬車,霍臨風和容落雲安坐車輿,狼崽頑劣,把身下的軟墊抓得棉絮紛飛。一進城,容落雲推開小窗,好奇地打量外頭。
忽地,有處食肆一晃而過,匾額上寫著“濯沙居”三字。
想當初,霍臨風謊稱“杜仲”,來自濯沙島,如今竟真真兒地見到了。又聞琴瑟鼓樂,經過一座樓閣前,青娥憑欄,欄杆上係著一麵豔紅的旗子,上頭繡著篆書“小春台”。
容落雲輕嗅,甜膩膩的脂粉香,乃風月場慣有的調子。他走馬觀花,問:“杜錚,你登過小春台嗎?”
霍臨風聞言挑眉,這是拐著彎地問他呢。杜錚隻顧著牽韁,未細想,答道:“不曾登過,少爺不去,我如何沾光?”
容落雲一聽:“少爺從來不去?”
杜錚那傻子說:“想去也不能去呀,若是叫侯爺或大少爺知道,定個敗壞門風、紈絝無能的罪名,得挨多少軍杖。”
容落雲道:“所以,其實是想去的?”
尾音悶在掌心,霍臨風從後附來,大手捂住容落雲的半張臉。另一手悄悄往下,在那腰側捏上一把:“亂扣帽子,你要是官,恐怕儘出冤案。”
容落雲支支吾吾,當真是支支吾吾,沒法子掙開,仗著車簾散下來,噘著嘴拱霍臨風的手掌心,更不知廉恥地,探出來舌尖兒去戳刺。
濕漉漉,麻酥酥,厚繭失了作用,掌心的快意要蔓延到四肢百骸。霍臨風從後麵狠狠一撞,帶著警告威脅的意思,撞得容落雲險些磕在窗欞上。
就算未磕著,卻也貼住了,嫩軟的臉蛋兒挨著榆木鏤雕,很快印上淺淺的痕跡。霍臨風在身後壓著,按著,比製敵柔情得多,比擒賊曖昧得多。
他低聲道:“這一扇雕的是棗樹,另一扇雕的是一蓬蓮子,意味早生貴子。”說著說著,幾乎碰到容落雲的耳朵,“小容,你這麼厲害,能給我生兒子嗎?”
容落雲漲紅臉麵,擺著頭,蹭動雙腿疼得嗚嗚亂哼。霍臨風聽不得這聲兒,即刻心軟,鬆手解了對方的禁錮。
“混賬!”容落雲啐了一句,喘著氣,抬手揉臉頰上的印子,這才看清,什麼棗樹蓮子俱是胡唚,小窗分明雕的是梅花!
這時馬車一晃,停下,透過鏤雕望見外麵的府邸。
定北侯府,他們到了。
容落雲的心頭倏然一緊,拋卻胡鬨時的怒意,扭過臉,愣愣地朝霍臨風看去。霍臨風與之沉靜相視,在這不算寬敞的車輿中,雕花透光,外頭是杜錚的催促,就在這樣的一方空間內霎時醒悟。
被忠孝圍困的豈止是他,容落雲又何嘗不是?
至親之仇不報,愧對九泉之下的爹娘,快意恩仇,則必定對他造成傷害。他讀懂容落雲眼中的為難,動動唇,沉穩地說:“我們進去罷。”
容落雲雙足有傷,忍著疼跳下馬車,抬眼一望,煊赫的府門中似乎站著許多人。那些人亦瞧見他,好奇地引頸,遠遠打量,忍不住交頭接耳地私語。
自開戰以來,霍臨風還未回來過,偶一露麵,下人們都跑出來迎接。正稀罕另一位公子是誰,霍臨風和容落雲拾階走到門前,齊齊跨過了門檻。
“堵在這兒做甚?”霍臨風難得不悅,“散了,乾活兒去。”
眾人四散開,丫鬟們三三兩兩結伴,邊走邊悄悄回頭,偷看呢。容落雲垂著眼睛,避開每一道窺探的視線,跟著走,踩過一片片平整的磚石。
他數不清穿行幾道廳堂,蹚過幾截廊子,至某一處時,餘光瞥見霍臨風口中的玉蘭樹。越走越深,又跨過一扇門,老管家立在門內叫一聲“少爺”。
霍臨風轉身說:“要不,先去我的彆苑。”
容落雲搖搖頭:“我想見你爹。”
躲不開的,遲早會見,他也想看看定北侯霍釗究竟是什麼樣子。管家不知其中關竅,抬臂引道:“今日晴得好,侯爺方才就在內院練功。”
霍臨風已無他法,抿住唇,帶著容落雲往裡走了。
踏入內院,院中一地黃葉,皆是被霍釗的劍風掃落,背陰處,剛烹好的雪針茶逸著清香,霍釗坐在石桌旁,正徒手剝一碟山核桃。
聞聲未抬首,霍釗問:“回來做甚?”
這話冷硬,然而仗還沒打完,敵軍還未剿滅,非死非殘,於他定北侯的規矩裡應當堅守在軍中。
相隔十步遠,霍臨風挺拔但僵硬地立著,回答道:“截獲蠻子情報,需要父親過目。”
霍釗又剝一顆:“從哪兒截的?”
霍臨風答:“丞相府,陳若吟手中。”
此話一出,霍釗終於有所反應,抬頭看去,鐵麵透著極濃的威嚴。他的目光投在霍臨風身上,微微蹙眉,瞥見霍臨風身後似乎還有一人。
“那是誰?”霍釗問。
霍臨風兩腿灌鉛,沉重地移開一步,容落雲露出來,麵上了無波瀾,雙眸亦如靜水。哢的一聲,霍釗卻捏碎手中的山核桃,站起身,難以置信地望來。
眉眼,氣度,那副出塵的身姿,每一處都透著熟悉,都如重錘般敲打霍釗的神經。
良久,他問:“……公子是何人?”
容落雲道:“我姓唐,單名一個蘅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