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臨風怔忪一刹,縱使胸中有千般的懊悔,萬重的不甘,事已至此隻能決絕地遵從。他起身下床,穿鎧甲,佩戴決明劍,而後站定看向容落雲和白氏。
白氏明白,至親說得越多,便越叫人記掛,她言簡意賅地囑咐道:“去罷,當心些。”
容落雲薄唇微動,打打殺殺經曆過不少,可這般刀林劍雨地打仗,他從未見識過。字句堵在喉間,挑不出先說哪一句,隻無言地望著對方。
霍臨風叫他:“我走了?”
容落雲驟然心慌,邁出步子跟隨:“我陪你,走!”
霍臨風似乎同意了,轉身往外走,一出門,將容落雲的手腕一把握住。他們離得很近,袍角撫弄鎧甲,馬尾尖擺蕩著糾纏,走出寄傲園後,管家和一隊侍衛恭候在外頭。
霍臨風命道:“從南側門走,之後府中各門全部鎖閉,誰也不準外出。”
覷一遭,他又問:“府中還剩多少家兵?”
管家回道:“少爺,不足平時的一半。”
之前傷亡嚴重,兵力原本就十分緊張,看家的家兵隻能以城中百姓為先。隻不過,敵方為了擾亂霍臨風,定會趁機來府裡作惡。
忽然,掌心一空,霍臨風抓著的手腕抽走了。
他扭臉看去,容落雲正色道:“我不陪你了,我留下。”他上前一步,低聲壓著彼此知曉的溫情,“府裡交給我,你放心。”
霍臨風盯著容落雲,眼眸深深。
片刻,他轉身朝外走,大步地去了。
定北侯府各門關閉,庭院樓閣,頓時陷入清寂之中。女人們都在偏僻的院落裡躲著,家兵侍衛,小廝們,在府裡四處逡巡。
主苑北屋,雪針茶的香氣飄出來,白氏隔著簾子輕喊:“孩子,進來坐坐罷。”
容落雲聞聲進屋,環顧一遭,見桌上煮水烹茶,白氏坐在繡架旁,麵上透著溫柔又從容的笑意。他問:“夫人,你一點都不怕嗎?”
白氏篦出一股絲線:“怕,當然怕。”摘下戒指玉鐲,素著兩手穿針引線,“怕你有什麼閃失,我如何與侯爺和臨風交代?”
容落雲失笑:“夫人多慮了。”他走近些,立在繡架邊凝神,“……我娘繡工很好,年幼的衣裳,都是她親手繡的花。”
白氏落下一針:“是我們霍家虧欠你。”她仰起臉問,“塞北天寒,你若不嫌棄,我給你繡個暖手的棉包可好?”
晚輩俯視長輩,不合規矩,容落雲蹲下身扒著繡架,心癢癢地想要,卻又不好意思答應。白氏門兒清,索性越過一步:“你喜歡什麼花樣?”
容落雲脫口而出:“白果樹。”
白氏神情微動:“臨風日日揣一條帕子,也繡著白果樹。”
容落雲支吾道:“白果樹……漂亮啊。”他好生心虛,伸手碰盒中的銀針,“這麼多種,繡花原來如此麻煩。”
正說著,耳廓輕輕一動,容落雲猛地站起來。他一向果決,順手拿一根銀針彆在封腰,道:“夫人,你慢慢繡,不必理會外麵。”
白氏心中有數,點了點頭。
容落雲提劍走到門邊,一頓:“夫人,給我繡大老虎罷。”他掀簾欲出,“霍氏虎狼之兵,我也要老虎,才夠般配。”
跨過門檻,兩扇雕花門板在身後關緊,容落雲抱劍立於簷下,神情平和得仿佛靜等風來。
城中已如漩渦,廝殺聲遍布街頭巷尾,越來越多的賊匪現身搏命。
西側門最先被撞開,漸漸的,房頂屋簷有身影落下,來人如潮水般湧向這方庭院。刷啦一聲,容落雲拔劍出鞘,蹬柱而上,將奔襲來的第一人斬落。
見唯獨他一人,轟的,四方院子衝來十數賊人,各執兵器不同,皆是一身的江湖匪氣。容落雲走壁飛簷,輕若飛絮地盤旋其中,抓不住,摸不著,恰如凡間升仙的逍遙遊。
不知誰先發出一聲慘叫,接二連三的,聲聲相接不絕於耳。
容落雲旋身落地,指間夾著一根銀針,針尖兒掛著搖搖欲墜的一滴血。有的被紮透了眼睛,有的被刺穿了耳膜,更有甚者,被挑破頸子沒了氣息。
“烏合之眾。”容落雲道,“既來自江湖,可有高手出招?”
一乾人等大怒,受傷的,新湧來的,頓時一股腦猛衝。容落雲薄唇緊抿,提劍殺去,斬殺的屍首碎落腳邊,成河的鮮血映著漫天的紅霞,天地仿佛融成一片。
劈雲絕技一出,銀光斷赤血,院中已無其餘活口。
容落雲眼尾輕挑,直勾勾地看著四方屋簷,道:“你們下來,還是我上去?”
他哪裡是商量,話音未落便縱身一躍,眨眼飛至一眾麵前。長劍虛晃半招,殺心大起,反手擊出劈天蓋地的一掌。
招式之間暴烈如雷,攮透五六心肝,拍碎七八頭顱,濕淋淋的熱血順著紅瓦流淌,一具具屍身從簷上滾落。
再無人敢靠近,倉惶四竄地逃淨了,隻剩揮之不去的濃濃血腥。
容落雲掠回簷下,收劍入鞘。
屋中,白氏顫聲問道:“孩子,你有無受傷?”
容落雲望著泣血殘陽:“夫人放心,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