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臨風端杯回應,飲儘,露出一絲灑脫的笑意。
忽然,他問:“睿王,為何隱瞞我爹殺死唐禎夫婦的真相?”
他早想問了,孟霆元既然喜歡容落雲,何苦瞞著?一起攜手報仇,豈不快哉,更能討得容落雲的歡心。何必等到敗露的一日,落得兩心疏離,連做尋常朋友都彆扭。
孟霆元反問:“你說人死了,是否就算償命?”
他沒想讓霍臨風回答,道:“我隱瞞小蘅,心中一直有愧,但我反複說服自己,人終有一死,那定北侯也終有償命的一天。”
霍臨風說:“雖然你想拉攏霍家支持,但這麼多年,霍家從未站過隊,直到此戰之前都於你沒有助益。為何你選擇隱瞞,為何不忍心小容殺我爹報仇?”
孟霆元的答案很簡單:“於我沒有助益,是我的命,於天下萬民有助益,我就要保住百姓的這一份福氣。”
霍臨風看著孟霆元,兩眼對著兩眼,瞳仁兒映著瞳仁兒。他斟茶,端起自己的,輪到他禮敬對方一杯。
天徹底暗了,蟄園裡,美酒佳肴鋪排一桌,陸準正大口大口地嚼肉。容落雲時不時望向門口,想等霍臨風一起吃,聽見腳步聲,卻是杜錚端來一碟鮮果。
陸準滿嘴流油:“二哥,我好想你。”
容落雲說:“我也惦記你。”他收回目光,伸手給陸準夾菜,“你獨自來尋我,其他人知道嗎?西乾嶺一切可好?”
陸準咕噥道:“你在信中說來了長安,我知會大哥後就來了。”他湊近點,“離開不凡宮,你的宮主身份就不好使了,可霍臨風是顯赫的將軍,萬一欺負你呢,我得給充你個排場。”
容落雲聽得一樂:“你排場真大,一來就把皇子給罵了。”
咣當,雞腿掉在碟中,陸準支棱著油脂麻花的手,瞧那枚戒指。“原來這玉戒是三皇子送你的,他非讓我還給他。”陸準說,“可是價值連城……我哪舍得。”
回想府前的情景,他有點慌:“二哥,睿王不會半夜派人殺我罷?”
容落雲哄道:“想什麼幺蛾子,吃你的雞腿。”
陸準說:“那你和我一起睡,豈不美哉?”
尾音尚未落實,霍臨風從外跨進門,恰好聽個正著,走近,一撩衣角落座,拿筷子在陸準的手背上狠狠一敲:“美死你,做夢。”
陸準吃痛:“臭當兵的,少惹我!”
他舉著雞腿咋呼,嚇唬人:“信不信我一支穿雲箭,不凡宮的弟子來踏平長安城!”
容落雲淡淡道:“彆胡吹,車馬費你出麼?”
一提銀子,陸準偃旗息鼓,訕訕道:“這次放他一馬。”扒兩口飯又訴起苦來,“先前不凡宮被圍擊,增添兵器、醫病、修損毀的房子,我都被榨乾了!”
霍臨風剝豆子吃,聽得想笑,問:“受傷的人多麼?”
陸準答:“還成,其實那些人也不肯豁出命折騰。”他的語調軟一點,“後來得知定北侯戰死,段大俠說,那群人是為拖住我們,讓我們無法抽身北上。”
提及霍釗之死,霍臨風故意發出一聲歎息。容落雲聽出情緒不到位,瞥一眼,但沒點破,陸準卻不知,支吾道:“人死不能複生,你節哀啊。”
霍臨風搖頭:“哪有那麼容易,生身父親,整宿整宿地夢見臨死之狀。”
“娘呀……”陸準駭然,偷偷看容落雲,忍痛割愛地說,“罷了,原來你這般可憐,讓二哥陪你好了。”
真是峰回路轉的一個人,霍臨風低頭暗笑,在桌下得意地勾了容落雲一腳。容落雲半身輕晃,扶著桌,心虛地給陸準不停夾菜。
陸準吃得肚皮滾圓,洗漱後登床一躺,歎道,王府的被褥真是舒服。他唯恐夜深酣睡時,孟霆元會來偷偷摘他的戒指,側過身,手掌塞在枕頭下麵,就那般彆扭地睡了。
隔壁房中,霍臨風明日要進宮去,也早早擁著容落雲熄了燈。
這一夜過得很快。
晨光熹微時,霍臨風睜開眼,抽出墊在容落雲頸下的手臂,動作輕之又輕,不料容落雲還是醒了。
“再睡一會兒。”霍臨風說。
容落雲不聽話,骨碌起來牽扯床尾的衣裳,他們猶如一對尋常的夫妻,互相關懷著,連穿衣係結都為彼此效勞。
紮緊封腰,容落雲的兩手環在霍臨風的身後,抱著說:“你一人單槍匹馬,我帶霍家的三十精兵在宮外等你。”
拒絕也無用,霍臨風道:“好,你做主。”
忽然,一陣匆忙又慌亂的腳步聲襲來,不知是哪個莽撞的小廝,豈知片刻後,竟是孟霆元破門而入。
那神情有些木然,衣冠整齊,但很素,未著任何金玉飾物。
霍臨風問:“睿王,發生何事?”
“剛來的信兒,”孟霆元緩緩地說,“父皇駕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