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巡農禦史府。
曹致遠曲起手臂讓信鴿降落,隨後又從鴿腳的小筒裡抽出一張方寸大小的紙條,一目十行快速看完後隨手丟進了一旁的火盆當中。
等火苗將紙上最後一個字也吞噬掉, 盆中隻餘輕薄飛灰被風吹散,他輕輕勾起唇角,臉上露出一抹嘲諷的笑, 喟歎出聲:“這麼多年竟還是沒變嗎”
站在一旁的侍書見自家公子笑容滲人更加不敢抬頭, 隻眼觀鼻鼻觀心的束手站著, 全當自己是一根無知無覺的木頭。
書房中一時安靜非常,就在侍書覺得自己額頭上隱隱有冷汗冒出時,走廊那頭突然傳來一陣喧嘩之聲。
平時若他聽到這熟悉的吵鬨聲必定覺得頭疼, 可現在卻覺如奉綸音, 隻等著人進來。
“相公!你說,清荷這小賤蹄子說的是不是真的!”
武娥身穿一身大紅齊胸襦裙, 外披一件水色薄紗,走動間露出腳下一雙做工精致的繡鞋,儼然一派深閨女子打扮,偏偏手上扯了個嬌弱的小丫頭, 正氣勢洶洶的往書房闖。
那小丫頭長著一張秀氣的瓜子臉,五官精致, 皮膚嬌嫩, 身姿更如風中弱柳般楚楚動人。
隻是此刻這頗具風情的小美人卻被人一手扯住了頭上發髻, 跟抓小雞仔似的被人抓在手裡,看著好不可憐。
曹致遠聽見聲音眉頭就先是一皺,隨後又強自展開笑顏,轉過身來溫聲道:“娘子這是怎麼了?若是下人惹了你不高興便打發了出去,可千萬彆氣壞了身子。”
武娥見他笑得溫柔, 不自覺就鬆了手上力道,將那剛才還氣得她頭疼的狐狸精放了開去。
“相公~”
侍書站在角落裡,聽見這聲音就不自覺的一抖。
要說他家這位夫人,那是真正的大戶人家出身,父親是正四品的都司,母親也出身官宦人家,加上都司大人又極得尚書大人賞識,武家便也不算無名無姓的人家。
而他家公子這麼多年終於考中進士,又是此次恩科中為數不多的未婚才俊,才剛一放榜便有多戶人家前來榜下捉婿。
這其中最執著的便是這都司府。
據說是他家公子跨馬遊街時被武家小姐一眼相中,然後才求了都司大人前來主動提親。
本來他家公子也想再等等,看還有沒有其他更顯貴的人家,畢竟正四品的官職在京中還是稍顯小了些。
隻是因為曹致遠考中的是同進士,不用朝考,過不了多久便要放外任,如果在不趁早定下,那等他去了偏僻小縣,再想找到如此門第的閨秀便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所以曹致遠也就應下了這門親事。
卻沒想到,這門最初讓他家公子得意非凡的親事,結果卻並不怎麼美好
曹致遠聽著武娥甜膩的呼喚,笑容未變,走上前去想伸手攬住她的肩,手伸出去卻夠不到肩頭,隻好收回來負在身後,柔聲道:“娘子不是正在跟繡娘學繡花嗎,怎麼來了書房?”
聽他問起武娥才記起自己來書房的目的,立時又眉毛一豎,不過卻是對著趴在地上啜泣的女子。
厲聲道:“今日我見這小蹄子打扮得夭夭嬌嬌的往書房這邊來,就疑心她這是要發浪,才叫人拿住細問,誰知她竟好大的臉敢叫我姐姐?!我正準備命人教訓一下這不知天高地厚的賤人,這小蹄子卻說相公許諾了要將她收房!”
曹致遠聽她口出粗鄙之語,強忍著沒有表現出不滿,冷淡的看了眼正楚楚可憐盯著他瞧的丫頭,轉頭對武娥道:“娘子怎可輕信他人之言?我心裡珍愛娘子還來不及,這些庸脂俗粉哪裡能入得了我的眼?”
武娥見他聲音溫柔,俊臉帶笑,立刻就羞紅了臉,嬌羞的靠向他懷中。
曹致遠被突如其來的重量撞得倒退一步,腳上用力穩住身形,勉強用雙手環住眼前比他還寬出一半去的武娥,臉上笑得勉強,聲音卻仍溫柔似水:“夫人以後切不可聽人挑撥,這些下賤出身的女子最是喜歡攀龍附鳳,我又哪裡真心喜歡過。”
“大人?!”之前還哭得傷心委屈的小丫頭聽見曹致遠的話,口中嗚咽之聲頓停,不可置信的抬起頭。
曹致遠垂眸冷冷看她,說出的話更是不帶一絲暖意:“這丫頭已是壞了心性,明日夫人便找人伢子來發賣出去吧。”
武娥仍靠在曹致遠肩上,一雙雙胖手將他圈得牢牢的,聞聲也隻轉頭厭惡的看了地上的丫頭一眼,然後高興的應下。
小丫頭見曹致遠如此絕情,心中一時恨極,便將他在床幃中說的私話喊了出來:“大人不是說最愛清荷身姿婀娜,最惡夫人虎背熊腰比男人還粗魯嗎?大人不是說今生便隻歡喜清荷一人嗎?還說夫人啊!”
後一句話還未說完,侍書已經先一步上前一腳跺在她胸口,又命人趕緊將她堵了嘴拖出去。
曹致遠鐵青的臉色這才放緩了些,見武娥疑惑看他,語氣無奈的道:“這些出身下賤的女子,為求榮華富貴真是不擇手段,沒想到如今勾引不成竟還要惡言誣蔑主家,真是個個心如蛇蠍,哪有夫人這樣溫柔解語。”
武娥聽完心中甜蜜又加一層,隻是心裡還是有些不高興。
上次有那個婉娘,這次是清荷,這兩個小蹄子都生得細麻杆似的,偏偏還都長了張狐媚子一般的臉,真真是討厭!
雖然自家相公沒有被她們勾引了去,可她還是有些介懷,便嬌羞抬頭問曹致遠:“相公,你說我也去找大夫開些輕身的方子可好?”
曹致遠聽她這話就是一嚇,不由得想起成親不久後,當時他實在無法忍受武娥壯碩的身軀,每每同床共枕都覺得難受至極,於是就狀似無意的提了句讓武娥少吃些免得積食。
然後這事被他嶽父武都司知道了,立時便來敲打他,還說要是他嫌棄自己女兒,那最好早說,兩家現在就簽了和離書,免得他寶貝女兒受委屈。
曹致遠知道自己一個同進士能留任京城七品官,其中必定少不了嶽父周旋,若要他與武娥和離,那不僅失了靠山,更要得罪與武家,便賭咒發誓說隻是擔心夫人身體,並無其他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