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吳若釗點頭道,“若不中倒也無妨,隻怕中了三甲反為不美。”三甲稱為同進士,比起前二甲的進士名聲有些不好聽。有道是:同進士,如夫人,將同進士與妾相比,可見士林之中的輕視。
吳若錚沉吟道:“大哥言之有理。若當真不中倒可下場試試手,這在中與不中之間倒煩難了。也罷,橫豎他們兄弟年輕,十六七歲得中舉人已不多見,便再延三年得中也是少年進士了。”
吳知霄兄弟兩個聽了這話,不免有幾分失落,但畢竟少年舉人也是喜事,於是不久便又喜笑顏開。吳若釗雖覺一個進士不必張揚,但子侄同中也是佳話,傳令闔府上下仆役均打賞一個月的月例,恰好第二日便是中秋,於是又多一重歡喜。
中秋團圓節,吳府在康園鬆鶴堂擺開宴席,男一席女一席,因是中秋合家團聚,顏氏也沒讓中間再立屏風:“都是一家人,難得團圓,一年不過一個中秋,那麼生分做什麼。”
鄭氏愛熱鬨,顏氏既發了話,她自然歡喜。吳府雙喜臨門,倒是難得地過了一個極和睦的節日。
中秋過後,新舉人們自然要來往走動。此次舉人榜上合共取一百二十人,吳氏兄弟本是出自官宦之家,考取名次又在中等以上,自然有同科前來交往,少不得出去應酬。李氏因掛念著吳知雯的親事,並不阻攔,且時常待兄弟兩個回來之後,還要問一問交往之人的情況。
這一陣興奮勁兒在京城足足拖了半月有餘,最主要的是,人人都在談論本科解元孟燁。
“孟解元今年還不滿十八呢,是永安侯的嫡次子。”湘雲掰著手指頭如數家珍,“永安侯府是開國功臣封侯,世襲罔替的。永安侯的長子是禦史,今年三十了,當初是二十五歲的時候中了探花,皇上親口指婚的公主,是出名的鐵麵駙馬。”
喬連波正繡著花,聞言好奇:“鐵麵駙馬何意?”
湘雲掩著嘴笑:“禦史是專門彈劾大臣的,孟駙馬鐵麵無私,所以得了這個綽號。”
綺年也聽得有趣:“上次去東陽侯府,倒是見了兩位孟姑娘,一位叫孟涓,一位叫孟湘的,都是永安侯府的姑娘吧?”
湘雲想了想,點點頭:“沒錯。那孟涓姑娘就是永安侯的庶女。永安侯跟夫人夫妻恩愛,是京中典範。便是納了個妾,也是夫人身邊的陪嫁丫鬟,乃是夫人懷第三胎時親自為侯爺納的,除此之外,侯府大房裡連個通房丫頭也沒有呢。這個妾姓杜,也是很守本分的人,生了一雙龍鳳胎,今年好像才十一歲。永安侯夫人極喜歡的,視如親生呢。”
喬連波聽得一臉羨慕,綺年卻隻覺得怪可悲的。夫人有孕,就得親自為丈夫納妾,然後這樣子還是京中恩愛夫妻的典範!那要是不典範的,還要怎麼樣?
湘雲肚子裡簡直有一本京城官員勳貴後宅人物圖表,滔滔不絕:“侯夫人生了兩子一女,女兒早嫁出去了,孟解元也算是老來子,比他兄長小了十二歲呢。眼瞧著這會兒中了解元,不知明年能不能中探花,若真中了,永安侯府便是一門三探花了。”
綺年不由自主想起小李探花,趕緊咳嗽一聲壓倒那些不合時宜的記憶:“怎麼叫一門三探花?”
“永安侯府如今是三房人,二房老爺當年據說才華猶勝長兄,十八歲上就點了探花郎。不過聽說生的兒子不肖父,至今不怎麼愛讀書,考中了秀才之後就再沒中過,想來今年又沒中了。倒是庶出的湘姑娘跟孟二老爺像,這些年在京中有第一才女之稱呢。隻可惜是個庶出的,不常出來走動。”
綺年想起許茂雲的話,問道:“聽說三房還有一位特彆美貌的姑娘?”
“是有一位瀅姑娘。不過三房老爺少爺們都不怎麼成器,如今連個官職都沒有,所以等閒也見不著。說起來也怪可惜的,將來說親也不知會不會耽擱。”湘雲說得溜了嘴,猛見喬連波臉上微紅,陡然驚覺自己不該提什麼說親的事,趕緊輕輕扇了自己一巴掌,“看奴婢都胡唚了些什麼,姑娘可彆惱,奴婢給姑娘們沏茶去。”
綺年笑著搖了搖頭:“這丫頭,隻怕京城裡這些人家的事,她都裝在肚子裡呢。包打聽一般。”
連波輕聲道:“舅母身邊的人,自然是好的。”
綺年想了想,笑道:“外祖母身邊身的人自然更好,表妹住在外祖母處,舅母可不好送人過去。”
連波連忙道:“我並非埋怨舅母什麼。”
綺年一笑,放下心來,把話帶開。綺年看看她手中的荷包,猶豫片刻終是問道:“表姐這荷包給誰做的?”
“哦,就是冷家姐姐。”
“這花樣子……看著倒似男人用的……”
綺年這個荷包用了天青色緞子,上頭用玉色和蟹殼青色絲線繡著一叢茂竹,竹叢下一隻黃雀正在覓食,看著頗有寒冬之意,確實與平常女兒家用的荷包不同。
“玉如她不喜那些鮮亮顏色。”綺年想起冷玉如那古怪脾氣,不由得想笑,“她最喜崔白的畫,我也隻是仿著畫意繡一隻罷了。”
喬連波有心想問崔白是什麼人,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看綺年順口就說出來,她隻怕崔白此人家喻戶曉,偏自己不知,若問出來,豈不惹人笑話?猶豫良久,終於沒有問出來,隻道:“聽說舅母過幾日要去大明寺上香還願?”
秋闈之前,李氏到處上香,現在兒子中了,自然要去還願。她隻帶了綺年和知霏,知雯推身子不爽,不想去。至於知雪,自然有鄭氏帶著出去。
綺年大約能猜到喬連波問這話的意思,但是李氏很明顯不打算帶上她,所以綺年也不想提。說實在的,喬連波性格柔順,算是標準的古代閨閣,就是這性子實在弱過頭了。就說上次在林家,綺年實在想不明白,林悅然耍個性子而已,就是受點氣,又何至於一路哭回吳家?她估摸著,李氏就是不願意惹這個麻煩,所以才不帶喬連波的。畢竟誰也不願意好心帶她出去,最後出點什麼事再被顏氏罵一頓。
其實綺年覺得顏氏有時候也怪可憐的。娘家身份顯赫,嫁進來的時候雖然是繼室,想必也是十裡紅妝得意一時,可惜就因為沒生下兒子,到如今隻好指望著繼子和庶子過日子,這其中心情之微妙,沒經過的人真是難以體會。
顏氏最愛的女兒就是吳若蓮,大概父母總是愛最弱的那個兒女,吳若蓮因著臉上有疤隻能低嫁,最後還落了這麼一個身死的下場,仔細想想她生前的日子,估計遠不如綺年的母親舒心。所以喬連波這一來,顏氏就把對女兒的疼愛愧疚之心全部加諸於她了。這是好事,可是做過了頭就不好了。顏氏大約也是生怕喬連波會受虧待,所以特彆想給她撐腰,但是撐到現在——好像是把喬連波撐著了——吳家的人,基本上都在有意無意地避著喬連波。
“是去大明寺,舅母打算早去早回,不在大明寺久留。”整天呆在顏氏那個鬆鶴堂裡,顏氏到底是老人了,跟小姑娘沒什麼可說,喬連波大概也是悶得難受吧,要不然不會來提這件事的。綺年略帶憐憫地看看喬連波,低頭刺繡去了。
屋子裡有一刻的寂靜,隻聽見絲線穿過綢緞的聲音。喬連波終於起身道:“外祖母該念完經了,我先回去了。表姐莫送了。”
走出蜀素閣,喬連波默默走了幾步,忽然問身邊的吳嬤嬤:“嬤嬤知道崔白是誰?”
“崔白?”吳嬤嬤哪裡知道。
喬連波低下了頭:“表姐今日隨口就道出此人,我卻一無所知。表姐是怎麼知道的呢?”
“大約是大姑奶奶教的罷。”吳嬤嬤雖然不大情願,但也不能不承認,“大姑奶奶琴棋書畫皆精,表姑娘——其實遠不如大姑奶奶當年呢。”到最後還是忍不住說了綺年一句壞話。
喬連波淡淡一笑:“我還不及表姐呢。那我娘呢,難道這些她都不知?為何沒教過我呢?”
吳嬤嬤頓時紅了眼圈:“姑娘——咱們太太命苦啊……”出嫁之後諸事不遂,整日裡忙著跟丈夫的家人周旋,回了自己房裡還要處置姬妾,哪裡有教導女兒的心情和時間呢。
喬連波望著遠處,幽幽道:“我知道娘並不喜歡我,嫌我不是男兒,所以隻教我刺繡。”她並不理睬吳嬤嬤的眼神,淡淡續道,“隻是我不能總不如人,從明日起,除了去春山閣外,我再不要整日刺繡了。我要讀書寫字,總有一天,我也能作詩,能畫畫,我也能——隨口就說出崔白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