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玉如躲了她的手笑道:“我婆婆是爽快的性子,倒不與我計較這些。你還說我,方才問我婆婆討硯台的又是誰?偏你刁,饒多要了東西,還哄得我婆婆覺得你親熱,倒似比我這在家裡熬了一年的還好些呢。”說著又叫小丫鬟,“去看看沁兒回房了沒有,若回去了,請她過來陪趙姑娘說話。”
趙燕好知道她們必有私房話兒要說,遂柔聲笑道:“我瞧著那院子裡一棵桂花樹好,倒想去瞧瞧。”
綺年向小滿道:“給姑娘拿著披風,雖說有太陽,這風也涼了。隻看一會兒就罷了,等張姑娘過來,你們就回房裡說話。”
冷玉如看著趙燕好出去,笑道:“你這個小姑子倒是個好性子。”
“且彆說閒話。”綺年斂了笑容,“你方才說熬了一年,可是怎麼個熬法?”
冷玉如微微垂了眼睛,淡淡一笑:“做媳婦自然與在家做姑娘不同,你自己也是出了嫁的,怎倒要來問我。”
綺年正色道:“休胡說!我卻未覺得是在熬日子。究竟是西北邊關苦,還是——張少將軍……”
冷玉如略略出神片刻,展顏一笑:“說著玩笑的,你就當了真。想是你不曾管家,若管了家就知道苦了。”眼看綺年關切認真的表情,終是歎道,“你且放心,路是我自己選的,從不後悔。初時是艱難些,鄭瑾拒婚,家裡不能不疑我,那位二嬸娘你也見著了,可是個好相與的?如今婆婆抬舉我管家,更聽了她不知多少閒話。”
綺年低聲道:“張家伯母可有難為你?”
“並不曾難為,無非是不大親熱罷了。”冷玉如坦白地道,“我既非她親生,自不能如親母女一般,好在張家也無那許多繁文縟節,不過普通媳婦的規矩罷了。”臉微微一紅,“好在少將軍待我還好。”隨即又不免自嘲,“想來是西北女子多粗獷,瞧著我這樣的新鮮罷了。如今進了京城這才沒多久呢,就有人要請去喝花酒了。”
“應酬是應酬,有時候也是推不了的,隻要彆——”綺年說了一半又咽住了。以趙燕恒的身份,尚不能拒絕彆人將香藥送進了門,何況是張殊呢?
“我曉得。”冷玉如目光清澈,“他將來的出息還不止於此,這些事更少不了,我若一件件都愁起來,豈不要愁死了?隨他怎樣,我隻‘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且不說這些,再過幾日就是嫣兒新嫂子進門,你可去吃喜酒麼?許家姑娘好福氣,能得了韓伯父韓伯母這樣的公婆。”
“去自是要去的。”綺年小心地觀察著冷玉如的臉色,倒惹得冷玉如笑起來:“看我做甚?莫非當我心裡還念著不該念的人?你放心,我得嫁張家,也算是有福氣的了。公公做到正三品的將軍,也不過今年家小來了京城,婆婆怕他身邊無人照顧,才抬了個姨娘。我若能儘早生下兒女,便也不怕了。”
綺年聽她這樣說才放了心。冷玉如小性兒多,卻是爽快明理的,如今出嫁一年,瞧著性情並無大變,這可見張家並不是磨搓人的地方,否則又怎能保得住真性情呢?冷玉如反過來問她婚後如何,綺年正與她悄聲講郡王府裡頭的那些事兒,便聽外頭張淳笑道:“趙妹妹怎的站在這院子裡?這棵桂花雖好,外頭風卻有些涼,我嫂嫂那書房離著桂花樹是最近的,我們進去坐著賞花如何?”
冷玉如的臉色不由得就沉了下來。綺年素知她的脾氣,最厭煩那不知書的人附庸風雅去翻動她的書畫文字,立時向如鴛道:“去把二姑娘喊進來喝茶。”
如鴛剛轉身出去,忽聽外頭嘩啦一聲,接著就是汪汪的狗吠由遠而近,直衝進了院子裡。冷玉如以手撫額,急急起身道:“竟然真弄了條狗兒來,莫要嚇著二姑娘才好。”匆匆打簾子出去。
綺年跟著出去,果然見一條胖乎乎的小黃狗在院子裡繞著桂花樹又跑又跳,趙燕好被張沁護著退在一邊,又有點兒害怕又覺得好奇。冷玉如正要叫人去抓狗,兩個少年已一前一後進了院子,大的那個綺年見過,正是張執,小的那個十二三歲,當先衝進來,嘴裡叫著“小虎”就要去抓狗。冷玉如眉頭一皺:“三弟!”
張執進了院子,陡見院子裡站著自家兩個妹妹,還有一個少女卻是上回在許家門口見過一麵的,雖不知道名字,卻知道是昀郡王府的姑娘,連忙一手拉住了許授道:“不知嫂嫂這裡有客人,這狗兒跑了進來,卻是驚著貴客了,請恕罪。”其實是許授要逗著這狗玩,一鬆手讓狗給跑了出來。
冷玉如又好氣又好笑,向綺年道:“原是二弟說怕我在京城無聊,要弄一隻小狗來陪我,想不到偏今日抱來了。”看那小狗撅著屁股在桂花樹下嗅來嗅去,小短尾巴搖來擺去,又覺可愛,“這般小,精神頭兒倒大。可嚇著趙姑娘了不曾?”
趙燕好微微紅了臉道:“不曾嚇著,倒是有趣兒。”想去摸摸那狗兒,又不大敢。張執瞧著便道:“這狗小得很,並不咬人,姑娘摸摸也無妨的。”
冷玉如連忙道:“胡鬨!還不曾給洗澡呢,臟得很。”
綺年笑道:“你這嫂子真真是挑剔。難得小叔好心抱隻狗來給你,竟然還嫌東嫌西。小奶狗罷了,能臟到哪裡去。二妹想摸就去摸摸,彆怕。”
冷玉如原是怕趙燕好嫌臟,又怕人嫌張執貿然與趙燕好說話失禮,見綺年這般說,趙燕好又上去摸那小狗,便笑道:“我這二弟是最有趣的,在西北的時候就喜養那狼一樣的大狗,我初一去的時候倒真嚇著了,他就說要尋一隻小的來與我。隻是一年都戰事不斷顧不上,如今來了京城,虧他都還記得這話。”
張淳酸溜溜道:“嫂嫂是二哥的親嫂嫂,自是有好東西都要先與嫂嫂的,幾時也想著給我弄一隻來呢?”
張授到底年紀小,張口便道:“姐姐你不是最不愛這些的?嫌養起來麻煩。怎的這會又想要了?”
這話把張淳弄了個大紅臉,嗔道:“從前在西北家裡養的有,自然我不想要,如今來了京城沒了,倒有些想了。”
冷玉如也不理她,看趙燕好逗著那小狗兒很是喜愛的樣子,貼著綺年耳邊道:“這是小叔送的,不好就轉送。二姑娘若喜歡,我叫執兒再去淘換一隻來。”
綺年也低聲笑道:“小姑娘一時喜歡,未必就養得起來,待我回去問問,若真喜歡再說。還不知王妃讓不讓養呢。”阮語不就是因著一隻貓衝撞了金國秀而獲罪,到如今一步步走到這個下場,這養狗的事也先暫緩罷。
院子裡一時安靜下來,隻聽見小狗不時地汪汪叫。趙燕好隻敢輕輕摸摸它的後背和小尾巴,張執看她那小心翼翼的樣兒,忍不住指點道:“摸摸頭頂,它最喜歡被人輕輕撓撓肚子——彆怕,它不是要咬,是想舔你的手呢……”
冷玉如瞧了一會兒,忽然眼睛一亮,悄悄將綺年拉到一邊:“你家二姑娘可許了人家沒有?”
這話題有點跳躍,綺年怔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你想做甚?”
“你瞧我家小叔如何?彆看他年紀不大,弓馬上都來得,已然考出武秀才來了。且也不是那不通文字的莽夫,張家兒子都要讀兵書,文章雖不能做得跟那些文人們一般花團錦簇,也是能來得的……”
“且慢且慢。”綺年笑著打斷冷玉如的推銷,“這事兒我說了哪裡算數,也要回去問問側妃的意思,然後再慢慢問問父王和王妃。”
“自然是讓你回去問問,哪個要你現在就許下來呢?”冷玉如輕輕搗了綺年一下,“我這小叔子著實不錯——讓他們在這裡玩罷,走,我們進去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