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頭胎,小心些也不過餘的。”綺年剛說一句,就聽外頭鞭炮聲大響起來,新人的轎子已經到了門前,便將這話題扔了開去。
這喜宴直吃到午後,綺年還有事要辦,不待喜宴結束便提前告辭了出來,帶著趙燕好上了馬車。趙燕好看這路不是回郡王府的路,不由得有些疑惑:“嫂嫂?”
綺年笑道:“去金鋪看看,你哥哥說了,叫我多帶著你出去走動,也該打幾樣新式的首飾戴著才好。”
趙燕好不由得低了頭小聲道:“我的首飾也還夠戴的,嫂嫂和大哥費心了。”肖側妃出身不過是小商戶人家,手裡雖有些許嫁妝,卻也要留著將來給女兒陪嫁。趙燕好一個庶女,公中份例都是定的,每季雖也打新首飾,卻不甚貴重,若要自己打就得出門來,又不方便。何況趙燕妤是個不容人的,便是有貴重東西也不很敢戴出來。
綺年拍了拍她手,笑道:“我聽你哥哥說,父王也賞過你好些珠寶,今兒去挑幾個新樣子,回頭把你的東西送過來。我不過陪你跑一趟罷了,珠子寶石都是你的,我哪裡還費什麼呢?”
昀郡王倒是時常也想著這個女兒,賞些珍珠寶石,然而單是珠寶又不能往頭上戴,還要拿出去用金銀鑲了才好,肖側妃哪裡有這許多金銀呢?昀郡王對後宅事並不大知曉,也想不到這上頭。綺年說是用趙燕好自己的珠寶,但那鑲嵌所用的金銀還不是要綺年拿出來,趙燕好心裡明白,低頭道:“我都不知怎樣感激哥哥嫂嫂才好……”
“傻丫頭。”綺年笑道,“你是世子的妹妹,又懂事又聽話,哥哥嫂嫂哪有不喜歡的,既是喜歡,還說什麼感激呢。”
他們去的金鋪就是茂源金鋪,一進去,裡頭掌櫃就殷勤地拿出許多新樣首飾來請趙燕好挑選。彆說是小姑娘,就是綺年都看著喜歡,遂叫趙燕好在雅間裡慢慢地挑,自己慢慢踱出去,低聲道:“可有信來?”
趙燕恒去了渝州一月了,也有兩封信來,但那是通過驛站送來的,想也知道是被永順伯的人私下裡看過的,上頭隻寫些風花雪月的事,講說沿途風景,以及秦楓到了渝州之後與永順伯夫人相處和睦之類的話,暗地裡的消息,卻是都通過茂源金鋪來傳遞的。
掌櫃引她到後頭去,才拿出一封厚厚的信來道:“昨日才來的,共是兩封,一封已轉呈宮裡了,這一封是世子妃的,若世子妃今日不來,原想著明日送過去的。另有那胭脂姑娘,也是見天的往這裡跑,說不準今日還來。”
綺年一笑:“無妨。掌櫃出去忙罷,我在這裡看看信。”
掌櫃的退出去,綺年方拆開信來看,半晌不由得微微動了顏色。果然永順伯並不是個呆子,趙燕恒一到渝州,身邊已有人明為服侍,暗中監視了。且趙燕恒到了渝州沒幾日,便在街上救了個賣身葬父的女子名叫林秀書的,如今已做了他的丫鬟。
趙燕恒在信上說,林秀書乃是永順伯派來的,明裡拿那些侍衛仆役引著他防備,暗裡卻派了這林秀書來做眼線。他也準備將計就計,就讓林秀書知道他在查探,明麵裡他是讓立秋順著永順伯放下的誘餌去查,暗裡卻讓清明與立冬去查那真正要查到的東西。總之大家都是虛虛實實,且看誰更勝一籌罷。隻是這林秀書,沒準兒還真得帶回京城來了,還請綺年到時不要再把他趕到書房去睡雲雲。
綺年看到最後不由得掩了嘴笑了一會兒,將書就在旁邊蠟燭上燒了。雖然趙燕恒信中胸有成竹,可是渝州是永順伯的地盤,要在那裡查探他的秘密,難度可想而知,也不由得掛心。在屋裡坐了片刻,便聽外頭有喧嘩的聲音,剛站起身來,便有人一頭撞了進來,後頭掌櫃的紮著手想攔,又礙著男女有彆不好硬攔。綺年定睛一瞧,正是胭脂。
胭脂穿著月白色襖裙,雖是初冬了,仍看得出那腰肢不盈一握似的。今日綺年是帶著如鴛如鸝出來,如鸝一見她連忙上前一擋,冷聲道:“什麼人沒頭蒼蠅似的亂闖,還有沒有點規矩!”
胭脂眼看著綺年,撲通一聲就跪下了卻不說話。綺年也不理她,隻看著掌櫃的問道:“二姑娘首飾可挑完了?若挑完了,回頭我叫人送些珠子寶石過來,能用的就用上,若有不夠的再添買。”說著便往外走。
胭脂本想著綺年縱然不問她話,也要叫人將她拖出去,到時候便好開口,卻見綺年仿佛沒看見她,竟然起身就要走了,一急便伸手去拉綺年的裙擺。如鸝早有準備,抬手便啪地打下去,冷笑道:“什麼人也敢隨便來拉世子妃的衣裳!”
胭脂這下拿不住勁兒了,隻能開口道:“世子妃請留步,容奴說幾句話。”
如鸝嗤笑道:“一張紙畫個鼻子,好大的臉麵!憑你也配跟世子妃說話?”
胭脂眼看綺年就要走出去了,隻好咚咚在地上磕了幾個頭,泣道:“求世子妃垂憐,聽奴說幾句話罷。”
綺年把她的氣焰踩得差不多了,便停了步,示意掌櫃的退出去掩上門。如鸝端了把椅子來,綺年坐下來,才慢慢地道:“垂憐?我為什麼要垂憐你?當初在廟裡見著的時候,瞧你又消了賤籍,又是容光煥發的,還有什麼可讓人憐的呢?”
胭脂聽了這話,又覺得有了幾分底氣,抬頭道:“世子妃還記恨奴——”
“嗤——”綺年用一聲輕笑打斷了她,“你太把自己當回事了,你有什麼可讓我記恨的?”
“奴,奴現在住在世子爺的宅子裡……”
“哦。”綺年輕輕撣撣裙擺,“我倒忘了,如鸝,叫立夏明兒帶人去把宅子清出來。”
胭脂啞然,終於發現自己所恃的那點兒東西在綺年麵前完全不堪不一擊。綺年正眼都不看她,淡淡道:“我不知道你哪裡來這樣大的膽子跑到我麵前來放肆,不過是看著你可憐才容你幾分,若你就是不知好歹,我也不必存這份憐憫心了。”
胭脂泣道:“世子妃既可憐奴,可否容奴進府裡去伺候世子?哪怕是做個奴婢——”
“做個奴婢你也不夠資格。”綺年真是覺得又好氣又好笑,“放著外頭正經夫妻不做,倒要進王府做奴婢,世子保你一生溫飽,你倒還想著飛上枝頭變鳳凰?似你這般眼空心大的東西,說句不中聽的,郡王府裡的奴婢也比你乾淨些。”如果不是趙燕恒還想看看她背後是什麼人在搗鬼,早就把她扔出去了。
胭脂不防綺年說得這麼尖刻,怔了一怔才哭道:“世子妃這樣說,奴實在是沒法活了!”
如鸝忍不住冷笑道:“不能活就去死呀!護城河又沒有蓋子。隻彆死在我們世子爺宅子裡,平白的添晦氣!”
綺年悠然地看著胭脂慘白的臉色,打算看看她後頭還有什麼戲可唱。果然胭脂咬著唇想了想,低聲道:“世子妃也彆逼人太甚了!奴,奴從前也是替世子爺打探過消息的,世子妃就不怕奴到外頭說些不該說的話嗎?”
終於是把真心話說出來了。綺年微微含笑:“死人的嘴是最牢的,難道死人還會說話嗎?”
胭脂驚駭地抬頭看著綺年,抖著嘴唇道:“世子妃,世子妃你——奴若是死了,人人都會知道奴是世子妃逼死的!”
“那又怎樣?”綺年往椅背上一靠。當惡霸的感覺真好啊,她幾乎都想架個二郎腿了,“便是我逼死的又怎樣?你並無父母親人,想來死了也不會有人去衙門擊鼓告狀。便是去告了,有哪個衙門敢來郡王府抓人不成?”
胭脂把牙一咬:“若是人人都知道世子妃逼死良民,隻怕郡王爺也不要世子妃這樣的兒媳!”
綺年笑了:“你難道不知道我的嫁妝裡頭三抬抬的是什麼?是太後、皇上、皇長子與皇長子妃的賞賜!我這個世子妃是得了這幾位聖人賞賜的,你覺得這樣的世子妃會逼死良民?”
胭脂又啞巴了。綺年低頭看著自己的指甲,懶懶地道:“怎麼,挑唆你來鬨事的人不曾告訴你這事麼?京城裡都知道的事你居然不知——那你知不知道自己要怎麼死呢?”
胭脂原想著破出一條命去,實在不行就撞牆撞柱,或在大街上再撞一次馬車,隻要鬨得人儘皆知,這世子妃為了自己的賢名少不得也要容了她,卻沒想到綺年敢發這樣的狠。偏偏若她真得過宮裡太後皇上的賞賜,那便是多了幾重靠山,憑自己一個脫了賤籍的風塵女子,哪裡能撼動分毫呢?
綺年眼看著胭脂一臉茫然,再沒了方才的拚勁兒,輕輕笑了一聲:“說罷,到底是誰挑唆著你來鬨的?實話告訴你,郡王府你是進不來的,若還想下半輩子安生過日子,就說實話罷。”
胭脂垂了頭,半晌才咬牙道:“沒人挑唆,奴當真是在鄉下被人逼得存身不住,這才來找世子爺的。奴對世子爺一片真心——”
綺年不想再聽她說話,起身走了出去。胭脂還想跟上來,被如鸝豎起眉毛狠狠瞪了一眼,冷笑道:“你若給臉不要臉,隻管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