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秦大奶奶低聲道:“這位是柳夫人。”
柳夫人也看見了秦王妃,雖是都穿著素服,但秦王妃頭上戴著的點翠釵子乃是宮製的手藝,且那形製也不是普通命婦能戴,自然注意。阮夫人此時是主家,心裡雖不情願也得代為介紹,待二人相互見過了禮,便轉身又出去了。
這裡秦王妃與柳夫人一起坐了,含笑道:“前些日子進宮,還見了夫人家的小姐,果然是溫良恭謹,有大家氣度。”
柳夫人乃是柳總兵的續弦,嫁過來之後立刻就生了一個兒子,雖然不是嫡長子,但柳家長子次子都是寬厚的,與異母弟弟十分友愛。後頭過了七八年,又生下了柳雪。雖然是個女兒,卻因是柳總兵的老來女,極其受寵。此時聽秦王妃開口就誇獎自己的女兒,不由得心裡舒服,且她聽得明白,秦王妃這也是在暗示自己在後宮中能時常出入,於是也笑著道:“王妃過獎了,那孩子也因是她父親老來得女,養得嬌了,也不知做了多少沒規矩的事,難得是宮裡太後娘娘們都不責怪,不然早該被攆出來了。”
秦王妃笑道:“夫人這就太客氣了,我是親眼見的,柳姑娘一片純孝侍奉太後,真是教人喜歡。”隨看了看廳中道,“今日怕是不曾跟著夫人過來?”
柳夫人道:“是來了,隻是沒出息怕見人,在那邊坐著呢。”
那邊小廳是年輕少奶奶和姑娘們坐著的地方,來吊唁又不是赴宴,也沒有久坐的,何況柳夫人與阮家又不相熟,故而說了幾句話便起身告辭。秦王妃一直送到廳外,便見那邊小廳裡出來三個女子,一個做婦人打扮,兩個做姑娘打扮,其中一個便是柳雪,見了秦王妃因是認識的,便福身行禮。
柳夫人指著那婦人道:“這個是大兒媳,老二老三家的沒見過世麵不敢輕易出門,這個就是我孫女了。”
秦王妃連忙仔細打量。柳大奶奶三十出頭了,容貌倒不怎麼出眾,隻是與柳夫人一樣,極精神,且對柳夫人也十分親熱恭謹。那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就是柳逢碧,容貌略似其母卻比母親要秀麗些,一雙眼睛尤其黑且亮,黑水晶一般左右看著人,一見便知是個性子活潑的。
秦王妃立刻抹下腕上一對翡翠鐲子,給柳大奶奶和柳雪戴上。柳夫人忙道:“上回在宮裡,已經蒙王妃賜了禮物,如何又敢接呢?”
秦王妃笑道:“這有什麼。我瞧著柳夫人姑娘好媳婦也好,實在是好福氣。”拔下頭上一根雕桅子花的羊脂白玉簪子,拉了柳逢碧的手道,“就是孫女也是好人才,怎生的就都生到夫人家裡去了呢?”
一番話說得眾人都笑了。柳逢碧年紀雖然不大,又是剛剛進京,卻毫不怯場,規規矩矩福身行禮謝了秦王妃,將簪子收下。柳家眾人便告辭了。
柳逢碧上了馬車,便拉了柳大奶奶的手道:“母親,這簪子瞧著好生貴重。”這枝玉簪看著不打眼,卻是通體沒有一絲雜色,雕出的桅子花白生生的如同真的一般,花瓣翻卷,仿佛還能聞到香味一般。柳逢碧雖然不大懂這些,但觸手覺得溫潤生涼,也知道這是好東西。
柳大奶奶不由便看了柳夫人一眼。此次進京,一則是讓皇上對柳家放心,二則也是為了替柳雪和柳逢碧尋一門親事。如今柳雪進了一次宮,這將來的前途必是在宮裡了,便是自家人也做不得主,因此柳逢碧便成了京中有適齡兒孫的夫人們眼中的目標。
柳夫人笑道:“既是王妃賞的,你就拿著,這是京裡的規矩。”長輩第一次見晚輩,是要給點禮的,但今日是跑到彆人家吊唁,並不是赴宴,在這種場麵上並不是給禮物的氣氛。且秦王妃前次已經給了柳雪東西,今日說來便是要給隻給柳逢碧隨便一件東西也就足夠了,卻是不但又給了柳雪和柳大奶奶,還給了柳逢碧這樣一件貴重東西,那必是有些彆的意思了。
打從進了京城,柳夫人自然也要收集這些官宦勳貴之家的資料,知道郡王府還有一位三少爺沒有定親。
雖然是繼室所生,但這位三少爺也是嫡出的,郡王府有家有業,就是將來他沒有爵位,也少不了家產,更何況父親是郡王,母親是長公主之女,要謀個前程也並不難。說句不好聽的,柳家大爺沒什麼大出息,倘若不是柳總兵在海戰中立功兼了兩廣之兵,郡王府哪裡能看得上柳逢碧呢?
柳夫人雖然是繼室,但柳家家風豪爽淳厚,前頭柳大夫人身子弱,自知天命不永,在過世之前親自替丈夫物色了當時的鄰家秀才之女。事實證明柳大夫人沒有看錯,柳夫人過門之後,不但對公婆孝敬丈夫體貼,且對兩個繼子十分關心。兩個孩子呢,因生母終日臥病在床並不能照顧她們,如今來了繼母卻整日對他們噓寒問暖,自然是覺得親切的。加以柳大夫人過世前反複教導他們要尊敬繼母,因此雖無血緣關係,卻當真好得如親母子一般。後頭繼母生了兒女,一家人也跟親兄弟一般。因著這個,柳夫人對柳逢碧也當成親孫女,又是柳家孫輩裡的頭一個孩子,其得寵程度與柳雪不相上下。柳雪是注定要進宮的,柳夫人就更要給孫女好生挑一個婆家了。
郡王府名聲在外,人人都知昀郡王方正規矩,秦王妃溫和寬厚,這樣的公婆真是沒處去挑。唯一的問題是這位三少爺與郡王世子的關係似乎不是太好,但有昀郡王和大長公主在,這點兒缺憾並不影響他的前途。且將來兄弟總要分家的,便是關係不大好,也不妨礙什麼。三少爺自己又是捐了監生的,聽說自幼讀書也聰慧,勳貴世家子,又會讀書,那前途正好呢。昀郡王是世襲罔替的爵位,他嫡出的兒子,即使不是世子,將來的路也不是普通官宦人家比得了的。
不過這話是不好當著柳雪和柳逢碧這樣沒出閣的姑娘麵前說的,而且秦王妃不過是表示得親熱了一點,也未必就是那個意思。這嫁女兒是要端起架子來的,若是自己倒貼上去,縱然能成,姑娘在婆家也挺不起腰來。柳夫人心裡盤算著,看見大兒媳略有些緊張地看著自己,便衝她笑了笑——這事可急不得,要慢慢來。
吊客都是隨來隨走並不多坐,但郡王府做為英國公府的親家,卻是少不得要多坐一會兒的。秦王妃跟阮夫人相互都看不順眼,綺年倒是陪著阮盼勸慰了一會兒。
阮盼哭得最厲害,她是自幼就與祖母親近的,後頭她的親事祖母也替她謀劃良多,現在乍然去了,她如何不傷心?連看趙燕妤的眼神都是毫不遮掩的冰冷責備。趙燕妤被她看得不自在,往旁邊移開幾步,離得遠了些。
“姐姐不要太傷心了,老太君在天有靈,看見姐姐這樣子也會不安的。”喬連波扶著腰,細聲安慰阮盼。
綺年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這離上次見麵時間不遠,喬連波倒好像瘦了點兒:“表妹還沒出三個月,要多注意身子。”出嫁已經快三年了,從前的恩怨已經被郡王府的生活衝淡了許多,如今說出這句話,雖然不複當初真正的關心,卻也說得順當了。
喬連波確實站得很累了,勉強笑了一下:“謝謝表姐,我知道的。母親知道我有身孕,並不讓我久站,約摸過了午後我就回房去歇著了。”
綺年笑笑,也就不再說話。片刻之後又來了一撥吊客,秦王妃起身告辭。這裡阮家女眷們一直忙到午後,才輪流用了飯。喬連波是得了阮夫人許可的,便回了自己院子,進門就見隻有畫眉接了出來,不由得眉頭一皺:“黃鶯呢?”
畫眉心裡咯噔咯噔的。前幾天蝶語蟬語被打的情景還在眼前呢,正室要處置通房丫鬟其實並不難的,她可沒有黃鶯那麼大的膽子,低頭道:“少爺在外頭辛苦了半日,這會兒歇在小書房,黃鶯在——給少爺捶腿消乏。”阮麒趴在床上還不能起身,阮麟自然就去招待外客了。
喬連波臉色唰地變了,揮退了畫眉自己進了屋裡,坐了片刻才咬牙道:“什麼捶腿!分明就是去——”勾引兩個字已經到了嘴邊,說不出來。黃鶯不安分,偏她如今有了身孕是必得給阮麟安排人伺候的,若不是在太後的喪期之內,沒準兒蘇姨娘早就要提這事了。
翡翠勉強笑道:“黃鶯是自幼伺候二少爺的,這也是她的本分。”
喬連波愣了一會兒,目光忽然轉到了翡翠身上。能在顏氏身邊做大丫鬟,翡翠自然有自己的好處,容貌倒不是什麼特彆出色的,但也端正秀氣,最好是有一身好皮膚,泛著象牙般的微黃,觸手豐潤柔滑,比一般人家的小姐們都要好,這是天生的。且她年紀大些,身材豐滿有致,遠非黃鶯那樣半大的丫頭能比的。
“翡翠——”喬連波咬了咬嘴唇,“你去伺候二少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