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是晴朗的好天氣。
溫暖的陽光從窗戶斜射了進來,白色的窗簾伴著微風來回擺動,室內的光影隨之發生著變化。
這樣的環境在令人感到舒適的同時,也容易帶來困意。此時此刻,坐在窗邊的青年就感到大腦的運轉速度慢了下來,目光開始無意識地追隨著在空中漂浮的雲朵。
“現在是發呆的時候嗎?”
聽到這聲責問,格雷(艾涅斯特Ver.)立刻轉過身來。
在桌子的對麵,身穿花店製服的青年用手托著下巴,正一臉不快地看著自己。
“還是說,你沒有把我放在眼裡?”
在他們的中間擺放著的,是一塊正方形的棋盤。白黑兩色,共計三十二枚的棋子旗幟鮮明地站立在棋盤的兩端,預示著即將到來的一場交鋒。
“沒有這回事。”
他答道。
三個月前,王都發生了一起震驚整個大陸的刺殺事件,隨之而來的是席卷全國上下的騷動。好在隨著時間的流逝,民眾的混亂和不安也慢慢平息了下來。
布瑞斯死之後,年僅十八歲的安格斯王子登上王位,成為了新一任王國最高掌權者。在平穩的過渡期後,羅蘭迪亞的政治運行很快走上了正軌。
而艾涅斯特也終於有功夫在坎特貝爾露麵了。
其實雖說頂頭上司換了,但他的工作量卻一點都沒有減少,忙起來還是和以前一樣腳不沾地。不過即使再忙,他也會咬牙抽出時間過來。
一方麵,他承諾過教梅特裡希和澤洛斯劍術,不想輕易毀諾。
另一個原因,則是他之前和維因下棋的時候,約好了下次再戰。
在這個娛樂手段匱乏的世界,下棋是他除了讀書之外為數不多的放鬆途徑了。畢竟這樣合理地暴打自己的機會實在不多。
雖然維因不開心,但是他很開心,四舍五入就等於維因也開心了。
這樣雙贏的事哪裡去找?
“哢嗒。”
對麵的維因則像是發泄心中的怨氣一般,重重地放下棋子。
棋子與棋盤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響聲。
他都不用想,就知道艾涅斯特肯定在偷笑。
為了不被人看出不對,他強行改變了自己的棋風,導致和艾涅斯特下的時候勝率慘不忍睹。
他一度天真地認為和自己對戰怎樣都無所謂,但在輸吐了之後,他痛苦地發現,該火大的還是一樣火大。
好在這次是由他執白先行。在騎士棋中,先行的一方優勢很大,這多少能扳回一點不利的局麵。
“哢嗒。”
艾涅斯特也緊跟著落下了棋子。
他倆的人設都不是謙和的類型,對付自己也沒有手下留情的必要。從序盤開始,雙方的攻防就異常激烈。還沒有過去多長時間,就已經有數枚棋子退出了戰場。
就在戰局進入白熱化的時候——
“叮鈴。”
坎特貝爾的門被人推了開來,掛在把手上的鈴鐺發出悅耳的聲音。
穿著一身便服的奧爾菲站在門口,像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景象一樣,眼睛睜得大大的,表情和動作都凝固住了。
維因:啊。
艾涅斯特:啊。
……他好像從來沒有和奧爾菲提過,自己來坎特貝爾是做什麼的。
難耐的沉默降臨在了三人之間。
雖然現在是處理完事務後的私人時間,但被撞見他與維因優哉遊哉地下棋,總有種在摸魚時被逮了個正著的心虛。
“你來做什麼?”
艾涅斯特搶先開口。
“……買花?”
“為什麼要用疑問句?”
“是你認識的人嗎?泰恩斯?”
偏偏在這個時候,漢斯還插了進來。
“泰恩斯?”
奧爾菲頓時露出了不明所以的神情。
不妙。相當不妙。
考慮到艾涅斯特當初狼狽的狀態,被人知道身份的話,難免會刺傷他的自尊,維因就給他起了個簡單粗暴的假名。
他將原先最後一個字母移到最前麵,由“Er”變成了“Ternes”,也就是“泰恩斯”。
事到如今,艾涅斯特也不想訂正維因的說法,再生事端了。雖然不至於引發多大的騷動,但肯定會打破現在這種平和的氛圍。
“嗯,他是我的‘同事’。”
艾涅斯特緊緊地盯著奧爾菲,刻意強調了“同事”這個詞。
或許是他寫著“配合我”的目光太過露骨,或許是奧爾菲與他之間確實存在默契,奧爾菲愣了一會後,就露出了心領神會的表情。
他接下來說的話也令艾涅斯特鬆了一口氣。
“是的,我和他在同一個職場工作。”
“那你們是做什麼工作的?”漢斯好奇地問。他從來沒有聽泰恩斯說過自己的職業。
這個問題讓奧爾菲的眼神開始漂移。
什麼工作——當然是軍人了。但艾涅斯特擺明了想隱藏自己的真實身份,這麼說不是給上司拆台嗎?
他在內心抱頭掙紮了一會後,有些心虛地回答道。
“我一般負責文書工作,艾、泰恩斯是……呃,管理崗,兼部分實地調研吧。”
“哦,從事商業活動嗎?”
“差不多吧……哈哈……”
奧爾菲乾笑了兩聲,在心裡補充了一句“做的是軍械生意,也不算偏太遠吧。”
他有些後悔因為一時好奇,輕率地跑到上司提到過的這家花店來了。他已經預見到以後為了圓這個謊,會麵臨怎樣的窘境了。
不過,如果不這樣做,他也發現不了艾涅斯特意外的一麵。
原來他下了班之後,會選擇與彆人下棋嗎?
雖然奧爾菲對棋類遊戲談不上多精通,但依然能看出雙方攻防的激烈之處。
黑方故意踏入陷阱,在敵營的深處放出冷箭。再作出撤退的樣子,引誘對手進入自己的包圍網。而白方不惜付出巨大的代價,也要展開猛烈的攻勢,森冷的炮口直指對方陣地。
棋盤上的棋子越來越少,但幸存者依舊無畏地在戰場上縱橫馳騁。
在緊要關頭,艾涅斯特的思考的時間越來越長,神情也越加專注。但他的表情卻沒有多少進攻性,幾乎能用沉穩來形容。
這讓奧爾菲看得有些出神。
隻有他才知道,這對如今的艾涅斯特來說有多難得。
布瑞斯王離世後,艾涅斯特雖然沒有再表現出明顯的異常,但不管是做什麼事,都帶著一種異樣的緊迫感,像是有什麼在背後追趕著他一樣。
然而在這裡,他卻仿佛卸去了身上的負擔。
雖然隻是一點點,但他確實恢複了一點過去的影子。
奧爾菲不禁把視線投到和他對局的黑發青年的身上。
會是他影響了艾涅斯特嗎?
這個經曆了生死一線後,還敢於挑釁對方的青年?
“什麼事?”
對方似乎對視線非常敏感,奧爾菲才看了一小會,就被他察覺到了。
“不知道你還記得我嗎?我想和你道個歉。之前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懷疑過你,真的很不好意思。”
奧爾菲主動擺出低姿態。那件事確實是他做得不對,還連累對方險些被艾涅斯特砍了一劍。
“哦,那件事啊。”
青年像是直到奧爾菲提醒,才從腦海裡挖出了那次相遇一樣。
“沒關係,我已經不在意了。”
他平淡地說著,移動了一個棋子,避開了黑方幾乎致命的利劍。
雖然戰局已經進入了差不多要決定勝負的階段,雖然坐在他眼前的是知名度極高的傳奇人物,但這絲毫沒有影響到他的情緒。
就好像在他的認知中,他隻是在和一個普通人下棋一樣。
“那你對‘泰恩斯’也是這樣嗎?”
奧爾菲可沒有忘記,在第一次見麵時,這兩個人的氛圍和友好完全扯不上邊,甚至用險惡來形容都不為過。
青年低頭想了一會後,回答道:“可能吧?”
可能?
“你不確定嗎?”
哢嗒。
又是一枚棋子落下。
“是的,不確定。”
“為什麼?”
“我喜歡不上他。”
他說的是真話。
細致的觀察力告訴奧爾菲,對方確實在坦然地告知這一事實,而不是在掩飾什麼。
但與此同時,奧爾菲也注意到,在說這句話的時候,這個名叫“格雷”的青年的眼裡,並沒有第一次相遇時看見的冷漠而充斥著敵意的光。
……
在天色由青轉赤,又從赤色變為紫青色的時候,格雷與奧爾菲終於踏上了歸途。
“艾涅斯特。”
奧爾菲用罕見的嚴肅的語氣,叫了他的名字。
行道樹的樹枝在晚風中簌簌地搖擺,斑駁的陰影投射在他的臉上,令格雷看不清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