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不是應該在出人頭地後,早就把我拋到腦後了嗎?”
澤洛斯的語氣中,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沒有經曆過你說的事,自然也沒有代替那個澤洛斯發表意見的立場。
但是我可以斷言,他絕不可能恨你。他怎麼可能會恨你?蠢貨。”
他一拳捶在了梅特裡希的胸口。
“其他的事你鑽牛角尖就算了,但是這一點絕對不行!”
他用的力氣很輕,梅特裡希卻有種想要流淚的衝動。
是啊,澤洛斯就是這樣的人。他是不會恨梅特裡希的。
即使在生命終結前的一刻,那個少年掛心的也還是梅特裡希的安危。
無法釋然的人,脆弱的人,永遠都是他自己。
梅特裡希突然有些害怕。
他害怕澤洛斯說出“你變了”。
這一點,梅特裡希自己也非常清楚。過了這麼久,他肯定有很多地方和原來不一樣,甚至連自己都感到陌生。
但他唯獨不想被澤洛斯否定。
至少在最初的朋友麵前,他想維持原先的梅特裡希的形象。
所以,澤洛斯接下來的話來得他猝不及防。
“我也真是個笨蛋,竟然會覺得你變了。你會這麼鑽牛角尖,就證明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梅特裡希。
你在某些方麵還是這麼蠢。蠢得不可救藥。”
澤洛斯最初確實感到了陌生。
一起長大的夥伴突然像變了一個人一樣,肯定會本能一般地感到違和。
但是在驚愕之後,他感到不是排斥,而是悲哀。
心底就像針刺一樣,生出一種微小的痛楚。
有著未來記憶的梅特裡希臉色灰暗,眼神空洞,像是等著被送上絞刑架的罪人一樣。
那一天的事態太過緊急,澤洛斯沒有考慮到自己一旦離去,會對梅特裡希的一生造成怎樣的影響。
現在現實告訴了澤洛斯,他當初作了一個多麼殘酷的決定。
那個少年一定是懷著沉重的罪惡感,抓著那一點渺茫至極的希望,度過無數孤獨的日夜,向著目標行走下去。
最後,他還在陰錯陽差之下殺死了自己。
雖然對那個“澤洛斯”而言,這樣的結局無疑是一種解脫,但是留下來的人卻要忍受無窮無儘的折磨。
“其實剛才我有在想,是不是要把恢複了記憶的你,和在這之前你的區分開來。
但是,你實際上蠢得超出了我的預料。”
這句話不僅僅是寬慰。
因為梅特裡希現在的表情,已經告訴了澤洛斯最好的答案。
先是睜大眼睛,然後眉頭又慢慢地皺起,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像是在忍耐著什麼一樣顫抖。
這是澤洛斯再熟悉不過的,好友快要哭出來的前奏。
“不管怎麼看,不管怎麼想,你都是我熟悉的那個梅特裡希。我實在沒有辦法把你看成另外一個人。”
“你真厲害,澤洛斯。”
梅特裡希抬起頭,臉上是帶淚的笑。
“你怎麼總是這麼堅強,這麼準確地說中彆人想聽到的話呢?”
但是澤洛斯卻否認了這個說法。
“你太美化我了。我是什麼人我自己清楚。莽撞、衝動、做事不考慮後果。
更重要的是,我一點也不堅強。我很弱小。在遇到格雷之前,很容易就會絕望。”
他一度放棄過夢想,也放棄過活下去的希望。
“你說你是靠著模仿我才獲得了彆人的稱讚,這句話本身就大錯特錯。
你不可能僅憑模仿一個人,就取得連艾涅斯特都認可的實力。
所以,你的成就都是通過你自己的天賦與努力取得的,不要想著去否定。”
“但是……”
梅特裡希有一句說不出口的潛台詞。
——但是我沒能救下你。再強大有什麼用?
即使意識到了未來已經改變了,他的心底還有一種強烈的不安。
澤洛斯具有自我犧牲精神。這固然是屬於英雄的特質,但也是一種危險的信號。
如果再發生類似的事,他為了保護自己,一定還會毫不猶豫地重複先前的舉動。
梅特裡希不想看到澤洛斯再因為自己而死。
失去對方這件事已經夠可怕的了,更可怕的,是失而複得後又再一次失去。
這種恐懼繼續生長的話,遲早會成為繼“活下去”之後的又一個心魔。
梅特裡希這一瞬間的瑟縮,落入了澤洛斯的眼中。
對方雖然掩飾得很好,但澤洛斯實在是太了解梅特裡希了,這種程度的變化還瞞不過他的眼睛。
他意識到好友的眼中還殘留著恐懼。
結合梅特裡希先前所說的話,讓他害怕的,隻能是一件事。
“放心吧,梅特裡希。”
他突然說道。
“如果……我是說如果,下次再遇到危險的話,我不會再拋下你了。”
“……什麼?”
“我對自己當時的選擇並不覺得後悔。
那可能是那個場合唯一的選擇,但是,卻不能說是正確的選擇。
所以……我們已經變強了,對吧?遇到危險的時候,我們就一起麵對。實在應付不了,我也不會為了讓你活下來而選擇獨自去死。”
“……真的嗎?你說的……是真的?”
梅特裡希遲疑了。
他從未想到澤洛斯會說出這樣的話。
但他的兩次發問,與其說是質疑,不如說是求證,希望能得到讓他建立起信心的肯定。
“真的。百分之一百,我保證。”
澤洛斯重重地點了點頭。
“我再說一遍。你真的厲害,梅特裡希。為了實現目標,一定很辛苦吧,很不容易吧?
雖然你是為了追查我的下落才成為騎士的,但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還是想要感謝你。
謝謝你,梅特裡希——謝謝你代替我實現了夢想。”
澤洛斯伸出手,用比平時輕上許多的力度,在梅特裡希的頭上揉來揉去。
這種鼓勵與肯定其實並不對等。
一個隻有十四歲,另一個的心理年齡卻有十八歲。一個還是普通的少年,另一個卻已經是履曆豐富的騎士了。
換做是另一個人的話,可能會因為這副拿當他小孩看的態度而感到惱火。
但梅特裡希卻沒有試圖掙脫。不管是過去,現在,還是未來,他都沒有揮開這隻手的能力。
不知過了多久。
“我曾經……”
用細小到似乎隨時都會消失的聲音,少年呢喃道。
澤洛斯揉頭發的動作頓了一下。
他已經完成了他應該做的事,剩下的,就隻有等待梅特裡希的回應了。
“……想要保護你的。”
顫抖的聲音,顫抖的嘴唇,顫抖的肩膀。少年低著頭,像是罪人在行刑前進行最後的自白。
接下來的話,如果被那些向往他而成為騎士的人聽到的話,說不定會感到強烈的失望,甚至是憤慨。
“我其實對騎士的身份沒有什麼向往,也並不怎麼在意。
一直生活在貧民窟也沒關係,一輩子默默無聞也沒關係,我一開始,真的隻是想和你一起活下去而已……”
這也許是淺薄而渺小的願望,但這確實是付出了滲透著血與汗的努力,跨越了數個驚心動魄的危機的,梅特裡希再切實不過的心聲。
這普普通通的願望,對英雄有所憧憬的少年卻每一字每一句都側耳傾聽了。
“嗯。我們不會再分開了。”
然後,他認真地給出了回應。
這句話擊穿了梅特裡希最後的心防。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曾經渴望著兩個人歡笑的日子能一直持續下去。
他曾經夢想著和他並肩戰鬥。
這些本已無法實現的願望,如今卻重新獲得了可能性。
就像那隻溫暖的手一樣。
那隻曾經在碰到之前就滑落到地麵,永遠錯開的手,這一次他終於可以牢牢地握住。
在未來的戰場上,被眾多敵人敬畏的英雄像一個普通的孩子一般,哭得語不成聲。
從他醒來後到現在,其實並沒有過多長的時間。
相較於梅特裡希記憶中與澤洛斯分離的六年,這短短的十幾分鐘根本不算什麼。
但是暴露過後的傷口卻不再流血,在朋友離去的一刻壞掉的心中的時鐘,也終於有了重新走動的趨勢。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漫長而又充實。
像是彌補記憶中的空白與遺憾一般,梅特裡希與澤洛斯聊了許多的話題。
未來的同僚。未來的國家局勢。未來的社會發展。
當然,梅特裡希想說的不隻是這些。他還有更多的經曆想要和澤洛斯分享。
但在這之前,他還有一件無比重要的事要做。
他剛才說過,自己曾經和想和澤洛斯一起生活去。
但在當下,這個願望還需要修正。
梅特裡希想一起生活的人裡,增加了格雷、漢斯,以及“泰恩斯”。
格雷是他最為感謝的對象。
他在麵對格雷時,有時會有種奇怪的緊張感,至今也仍不知道對方伸出援手的緣由。
但是有一點可以確定。那一天,如果沒有格雷出現的話,他就會永遠失去澤洛斯,彷徨在悔恨與自責中,繼而迷失活著的意義。
光是回首那段記憶,他的內心都要被黑暗填滿,然而照進現實的卻是溫暖的光。
這個美好到甚至有些不真實的世界,是因為有格雷才得以存在的。
漢斯則是梅特裡希除了澤洛斯之外,相處時間最多的人。
那個經營花店的老人和他們無親無故,卻給了他們長輩一般的關心與愛護。他就像一個紐帶,把梅特裡希最重要的人聯係在了一起。
對不知道家為何物的孤兒來說,“坎特貝爾”為那個概念提供了具體的形象。
還有最後一個人。
他是在梅特裡希陷入迷茫的時候,指引他走上劍士之路的青年。
那個人沒有因為身份的差距對自己置之不理,也沒有蔑視小孩子幼稚的理想,而是認真地對待和教導他們。
他的行為沒有一絲私心,隻是作為一個引路人,期待著梅特裡希和澤洛斯今後的成長。
為什麼自己會回到過去,為什麼那一天之後事情會有兩種不同的發展,對如今的梅特裡希來說,都是可以暫時忽略的小事。
格雷改變了他的命運,而他也有想要改變的命運。
即使那個教導他劍術的青年在另一個未來是罪人,背負著無數的仇恨和鮮血,他也還是想要對方活下去。
那個人說過想看到他在未來所取得的成就。那麼,梅特裡希就願意為此付出努力。
梅特裡希說過會帶對方見到更美的風景,他也不會忘記這個承諾。
即使那個人被憎恨和絕望壓迫得難以呼吸,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崩潰,他也會毫不猶豫地握住對方的手。
這就是梅特裡希所堅持的正義。即使被攻訐自私或是偽善,他也不會因此動搖。
“對了,梅特裡希。”
“嗯?”
澤洛斯把手臂搭在床沿上,臉上帶著少見的不安。
“未來的艾涅斯特……他不會有事吧?”
澤洛斯所說的,恰恰和梅特裡希心中所想的重疊在了一起。
這個少年一定是從他先前的沉默中,猜出了某種不吉的意味。
“他不會有事的。我不會讓事情變成那樣的。”
梅特裡希的語調中還殘留著先前的顫抖。
但在這份回答裡,隱藏著他的堅定的決心和深切的冀望。
因為梅特裡希不管付出什麼,都不想再失去他重視的人了。
……
裡夏爾把背抵在醫院走廊的牆上,感受著瓷磚冰冷的溫度,微微地歎了口氣。
就在剛剛,他首次試著和自己的宿敵敞開心扉進行談話。
交談的結果徹底顛覆了他原先的一些認知,也令裡夏爾產生了新的困惑。
在原本的未來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才讓現在的艾涅斯特變成了那副瘋狂的樣子?
不管是為了杜絕悲劇,還是出於想為那個人做點什麼的心理,裡夏爾都希望能弄清楚那一係列事件的始末。
但是該從哪裡入手,該用什麼方式調查,他卻完全沒有一點頭緒。
剝離了超越常人的力量之後,他隻是一個在王都沒有任何背景的少年,更不要說另一重身份還是在逃的通緝犯了。
他也無法向曾經的朋友尋求幫助,因為這個世界的他們根本不認識裡夏爾。
到頭來,他唯一能確定的,就是艾涅斯特的瘋狂舉動和已死的布瑞斯王有關。
但是這根本不夠。光憑這一點線索,短時間內不可能還原得了真相。
裡夏爾的心境陷入了低落。
他為什麼總是在重要的事情上後知後覺,總是這樣無能為力?
難道他要像之前在坎特貝爾工作時那樣,徒勞無功地等待下去嗎?
不,他絕不會作壁上觀。哪怕所作所為可能會暴露自己的身份,他也一定要找到突破口——
——“原來你在這裡。”
聽到這毫無征兆響起的聲音,裡夏爾像觸到電一般,猛的轉向了前方。
站在那裡的是一個少年。
他的相貌和衣著對裡夏爾而言都並不陌生。在最近的幾個月裡,他和對方隔一兩天就能見上一次麵。
但是在視線接觸的那一刹那,他竟然沒有反應過來那個人是誰。
“我有些話想和你說。”
裡夏爾所認識的梅特裡希是一個內向而低調的少年,但這一刻,他卻因為那壓倒性的存在感而感到心驚。
“裡夏爾——不,兩度襲擊艾涅斯特的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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