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沉的天色,呼嘯的風聲,預示著一場暴雨即將到來。
被籠罩在陰影中的深夜的街道,似乎也在孕育著某種緊張感。
幾天前發生的一件事,讓格雷有點措手不及。
就在他以為幕後黑手必定會進一步接觸艾涅斯特的時候,對方竟然出了一招意外的棋。
他找上了維因。
後者收到了一封信,信中指出了自己的真名。
這個名字一旦暴露出去,維因和艾涅斯特的關係頃刻之間就會崩掉不說,他的過往經曆也都會被翻出來清查。
如此一來,外界弄清楚王宮的襲擊案的真正犯人是誰,也隻是時間的問題了。
信中裡沒有提及對方是怎麼知道的,或是想利用這一點具體做什麼,隻是在後麵寫下了一行時間和地點,提出想和格雷談一談。
當然,光憑這一點信息,並不能確認寫信者的身份。
但是信上的字跡讓格雷心下凜然。
那種印刷體一般工整的筆跡,和“艾涅斯特”收到的那封信如出一轍。
那個人到底是有什麼打算?
把維因約出來隱秘地解決?
對於一個戰力遠遠在常態維因之上的人來說,需要采取這種迂回的方式嗎?
還是說,他就像信中所說的那樣,真的隻是想談一談?
那麼,所謂的“在知道一切的基礎上進行談話”,“一切”到底有什麼含義?是維因的身份,經曆,想法,還是其他的什麼?
他又為什麼要選擇維因?
還是說,這也是他刺激艾涅斯特的計劃的一環?
不管那個人是出於什麼動機,不管背後隱藏著怎樣的風險,格雷都必須去見上一麵。
此時此刻,他已經在約定的時間裡,來到了約定的地點。
風在不知不覺間止住了。
這像是一個信號一樣,黑暗中悄然現出了一個人影。
那個人穿著一身暗色的外套,戴著遮擋了樣貌的兜帽,看起來像是黑暗中的一部分,因隻是為需要而臨時性地析出。
如果站在這裡的人不是格雷的話,甚至很難發現對方的存在。
但是,隻要見過一次那個人在街區展現出的壓倒性的凶威的話,就一定會把他的樣子深深地烙印在心中。
格雷並沒有多少意外。
畢竟上一次在艾涅斯特麵前,那個術士已經默認了自己與寫信人之間的關聯。
而格雷能確定他的身份,也不單是因為打扮。
說是對危險的預知能力也好,直覺也好,在經曆了那場生死對決後,眼前的術士能讓他產生一種熟悉的感覺。
仿佛下一秒,上次那般激烈的戰鬥就會無征兆地在眼前上演。
隻不過這一次,站在這裡的人卻從艾涅斯特換成了維因,他們所處的地方,也不再是那個被徹底夷為平地的公園。
這個地方對格雷來說並不陌生。
他曾經走進過這一條狹窄的道路,也在兩旁的灰色牆壁的邊上徘徊過。
這裡是艾涅斯特因為發作而倒下,在雨夜裡遇到維因的那個小巷。
如果沒有那次陰錯陽差的事件,也許兩個馬甲的關係至今還停留在過去。
而巧合的是,今晚的天看上去陰沉沉的,同樣是一副會下雨的樣子。
天上沒有月亮,外麵大路上的燈光也不怎麼照進來,巷子裡的光線環境非常差。
這意味著,想要在短時間內鎖定,乃至於殺死目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沒錯,格雷此次是懷著殺心來的。
那封信雖然讓他有些意外,但是並沒有真正驚慌。
維因的身份被發現一事,他早在上次的襲擊後就已經有心理準備了。
如今他更想抓住這次絕無僅有的機會,除掉敵人。
通過上次的交手,他已經意識到那是一個多麼可怕的對手。為了能夠打敗他,格雷甚至做好了在不得已的時候,拚上“維因”的生命也要把對方一同帶走的準備。
不光是維因。
他甚至連“艾涅斯特”都可以舍棄。
雖然因為不合情理,同時也是為了避免對方察覺,“艾涅斯特”沒有出現在這裡,但是也已經離開了醫院,在較近的地方待機。
一旦戰鬥發生,他就能提供支援。
對方雖然約的是維因,但實質上是一對二。
近程和遠程的應對策略、超負荷狀態下可以運用的魔法、在不波及居民區的基礎上,儘可能追求殺傷力的方案,全都在格雷的腦海裡交織成型。
麵對試圖操縱世界的命運的敵人,他也必須做好相應的覺悟。
不過,這並不意味著格雷在對方露麵之初就會開戰。
理由很簡單。
風險固然往往伴隨著機遇,但也不是隻要冒險就必然有收獲。
他之前克服重重困難,殺死了布瑞斯王,但是世界的危機並沒有因此而解除。
所以這一次,格雷變得更加小心謹慎。他要確認對方值不值得自己付出代價,死戰過後能不能真正地解決問題。
到目前為止,隱藏在雲霧中的謎團實在是太多了。
這個人為什麼要推動世界的毀滅?這對他而言有什麼好處?
他的動機是什麼?是否有同謀?如果有的話,又會是哪些人,在什麼地方?
最重要的是,這次的情況和上一次不一樣。
對方在麵對艾涅斯特時閉口不言,如今卻主動表達出交流的意願。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什麼都弄不明白就出手,未免太不明智了。
最終,格雷嗤笑了一聲,打破了沉默。
他有考慮過要不要象征性地表達一下驚訝,不過最終還是放棄了。
“我猜對了,還真的是你。
這次又要做什麼,還是來殺我的嗎?”
聽到他的話,對麵的術士沉默了片刻,抬起一隻手,拉住了兜帽的邊沿。
“如果我說不是的話,你願意相信嗎?”
格雷沒有說話。
他等待著對方的下文。
“上一次的事,我感到非常抱歉。後來的發展不是出自我的本意。”
“什麼?”
“我是說艾涅斯特的事,以及之後的一係列變故。”
對那場慘烈的戰鬥,在國際上都引起極大震動的事件,他隻是以一種極為平淡的,仿佛是旁觀者的語氣陳述了出來。
格雷慢慢地握緊了拳頭。
“沒錯……你是衝著我來的。艾涅斯特不過是你計劃中的意外。
上次的襲擊,是對我的試探吧?”
雖然那樣的攻擊換成普通人必死無疑,但對於維因來說卻另當彆論。而且在他切換成艾涅斯特後,麵對的壓力更是上了不止一個層級。
這個人一開始根本沒有認真起來。
他與其說是想殺維因,不如說是想通過危機逼迫他出手。
“是的,那時的我還停留在對你的懷疑階段,真正確定下來,已經是最近幾天的事了。”
“哦?”
格雷的眼神不禁一凝。
對方確定自己的身份,是最近幾天的事?
他自認為來到王都後足夠謹慎,與人交往從不多話,住處也沒有留下什麼線索。
而那些少數知道自己身份的人,也不會貿然說出去。
會是卡諾恩找自己的時候被看見了嗎?
有這個可能性。
但是最多是一個加重懷疑的引子。根據格雷對那個術士的推測,他不大可能直接質問卡諾恩或是將其拘束起來調查。
如此一來,能作為突破口的地方其實所剩無幾。
“讓我猜一下,你去了學院?
你是學院的……不,曾經是學院出身的人?
連被封存的檔案都能找出來,你的本事真是超乎我的想象。”
“你猜的沒錯。不過能找到,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出於僥幸。”
對方坦然地回應了格雷的試探。
他似乎並不介意暴露自己與學院的關聯。
“所以呢,你發現了什麼?”
“不是很多,但是可以大致推測出一些事。
比如,你現在之所以能出現在這裡,多半是和那位仍在潛逃的貝德教授有什麼關聯吧?
話音剛落,術士毫無征兆地偏過頭。
就像黑暗中有什麼緊緊地貼著他的臉,從旁邊擦過一樣。
然後,他身後的牆的淺表部分驟然碎裂了開來。
“不要在我麵前提起這個名字。”
格雷麵無表情地說。
“我會注意。”
即使遭遇了突然襲擊,術士的語氣也平靜如初,沒有一點緊張或是被激怒的跡象。
“在十年前的特殊時期中,一些記錄有所缺失是可以理解的。但即使如此,你的資料依然存在一些疑點。
沒有人真正目擊到你的死亡。一切程序都被匆匆走完,而關鍵的審核的步驟似乎被跳過了。
最大的問題是那份處決記錄。
雖然模仿得很巧妙,但是在反複對比下,還是能看出上麵的簽名有不自然的地方。再加上相近時期的那位教授的失蹤。
這些已經足夠我做出某種猜想了。
當然,再進一步查找下去的話,也許還能獲得更明確的證據,但對我來說已經夠了。我需要的,僅僅是支持‘維因依然存活’這個結論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