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做這些工作還真的是辛苦你了。我是否存活，對你來說有那麼重要嗎？”
格雷嘲弄道。
他在剛才已經猜到，對方能在短時間內取得新進展，八成是貝德和卡諾恩篡改記錄的事暴露了。
不過他並沒有過於擔心卡諾恩。
如今已經過去了十年，那場實驗又是所有人都不願提及的隱秘，在正常情況下根本不可能被重新翻出來調查。
而眼前的術士出於他個人的目的，應該也不會把自己的發現公之於眾。
所以，格雷的關注點落在了其他地方。
對方雖然說得輕描淡寫，仿佛漏洞一抓一大把，但事實上，如果不是非常了解實驗室規章的人，根本不會意識不到那些問題。
“你是當初的實驗室裡的人吧？而且地位應該還不低。這般藏頭露尾，是怕我認出你嗎？”
“不，請不要誤會。我當時沒有參與，隻是碰巧知道一點內情而已。”
“你可真敢說。這‘一點’的範圍和世間的定義未免相差得太大了。”
“我很難反駁，但這確實是真話。”
既然對方如此堅持，自己又拿不出確切的依據，再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也沒有多大的意義。
“關於我，還知道什麼？”
格雷問道。
這個術士知道的應該遠不止這些。
格雷可以肯定，對方是在掌握了一切的前提下，確定維因一定會按照他的預想行動後，才把他約出來的。
因為他就是這樣的一種人。
一步一步地推動事態的發展，謀定而後動。
格雷不知道原作幕後具體發生了哪些事，但是知道對方籌謀的結果。
那就是艾涅斯特徹底崩潰了。
“了解一些，不過全鋪開來講的話，可能會有些長。其中最讓我感興趣的，大概是你身上的異常之處。”
“異常？”
這個用語有些耐人尋味。
不管從哪方麵來說，“維因”都和普通無緣。他的體質暫且不說，經曆了長年累月的折磨後，心態也沒辦法稱之為健康。
但是，這個人又是根據什麼得出的結論？
是維因寡言少語的性格？
是刺殺一國統治者的大膽行為？
是他在超負荷狀態下展現的碾壓性的力量？
不知為何，格雷有一種感覺，對方所指的並不是以上的這些，而是他容易忽視卻又非常重要的一點。
“剛才說過，艾涅斯特的出現是我計劃外的變故。但是通過和他的交手，我發現了一件事。
你的劍技，竟然和他的非常相似。”
格雷的身體微不可察地頓住了一下。
“不，我想糾正一點，不是相似，而是一模一樣。簡直就像是一個人用出來的一樣。
這是非常奇怪的。檔案上的你並沒有學習劍技的經曆，根據我的觀察，也否定了艾涅斯特直接教授你的可能性。
而且，劍技可以後天學習，戰鬥風格卻是無法複製的。
它反映的是一個人的經驗，閱曆和性格，有鮮明的傾向性。再怎麼模仿，也必然會帶上原本的自己的色彩。
但是，維因，你竟然連近身戰的思路都和艾涅斯特一致。
這一切，應該是你對自己使用精神類魔法的結果吧？”
術士問道，語氣中帶著篤定。
他口中的“精神類魔法”，是直接對生物的精神進行操縱，達到扭曲意誌、修改記憶，或是服從某項指令的目的的魔法的統稱。
這類魔法極其危險，成功率低到堪稱玄學，稍有不慎就會製造出瘋子。
由於它的隱蔽性和無法預估的危害性，在各國都禁止對人使用，同時也因為入門門檻高，掌握難度大等原因，在現代近乎銷聲匿跡。
“光是在腦海裡寫入一條指令，都要冒著精神崩潰的危險和痛苦，更不要說是輸入一整套成型的劍技，如此龐大的信息量了。
讓人無法理解的是，與所付出的代價相比，最後的收獲卻並不對等。
這就是你的異常之處。
你對艾涅斯特有著某種執著，這樣的感情，甚至讓你越過了對術士來說是絕對的禁忌的一條線。”
格雷的額頭微微地滲出冷汗。
被發現了。
維因身上最不自然的地方。
對方最後的猜測固然是錯誤的，但是這其中暴露的內容卻讓他心驚。
通過往精神中裡植入指令，讓自己無限趨近於另一個人？
對於不知道係統的存在的人來說，也隻有這一種合理的解釋。
這意味著他擁有細致到恐怖的觀察力，而且目睹過艾涅斯特和維因的戰鬥。
不，光是看到還不夠，他可能還與維因直接交手過。
既然上次沒有，那就是在更早之前。
原來如此，一切是這麼來的。
一條清晰的時間線出現在格雷的腦海裡。
這個術士先是在王宮的亂戰中遇到了維因，然後又通過上次和艾涅斯特的戰鬥，察覺到了兩個人身上的一致之處。
至於他是如何發現“格雷”的，這一點也不難推測。
他既然有心利用艾涅斯特，就必然會關注他的動向和心理狀態。
在發現告知了所謂的真相後，事態並沒有按他所設想的發展，也肯定會想去了解原因。
然後在此過程中，或者是在更早的時候，他發現了維因的存在。
考慮到他與改造人實驗有關聯，維因的樣貌也許是讓他在意的因素。
而且，他與維因還一度交鋒過。
就像今天見麵時，格雷對他的身份的確信一樣，他可能也從維因的身上感到了某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於是，他開始懷疑維因的身份，繼而懷疑維因就是之前出現在王宮的襲擊者。
隻是，這裡還存在著一個未解的部分。
為什麼他不一開始就從學院方麵入手調查？
在格雷看來，對方的行為似乎稍顯急切，與以往的作風有些不符。
但不管怎麼說，就結果而言，他選擇了最為直接的驗證方式。
隻是艾涅斯特的中途插手，讓他的計劃作廢了。
獨特的判斷和洞察力。極高的計算能力以及戰鬥素養。與兩重身份都有過交戰的經曆。
滿足這些條件的隻有一個人。
“是嗎？原來是你——”
——竟然是你。
格雷恍然。
他的目光仿佛穿過了黑暗的阻礙，投射在對麵的人的臉上。
他的警戒伴隨著疑惑不斷地加深。
對方為什麼要和自己說這些，為此甚至不惜暴露有關自己的線索？
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我襲擊你，傷害了艾涅斯特是事實，這一點沒有辯解的餘地，也知道你一定不打算放過我。
但是，希望你能聽我把所有的話說完，再做決定。”
“你想說什麼？”
格雷語氣中帶著冷意。
威脅？
他應該能看出，維因絕不是一個甘願接受威脅的人。
最初就是以談判破裂為前提而來的格雷，突然聽到了一句話。
一句顛覆了他最根本的決意的話。
“我需要你的幫助，維因。
如果我說世界在十年之內必定會被毀滅，而且能拿出相應的佐證的話，你會怎麼做？”
……
維因。
和艾涅斯特同期誕生的改造人。
一度被周圍人寄予厚望，最終卻遭到扼殺的失敗的實驗品。
對於曾經的那個少年，術士沒有直接見過麵，也不甚了解。
他現在看到的維因，是一個活在孤獨和虛無中的人。他對於未來沒有憧憬，也沒有能喚起他熱情的理想。
隻有冷淡的眼神，以及讓人心底發寒的殺意。
當術士站在這裡的時候，仿佛體會到了第一次與出現在王宮裡的他對麵時，那種沉重的，來自非人的怪物一般的壓迫感。
以及一種稍有輕舉妄動，打破了某種均衡，這一帶就會分崩離析的預感。
可以毫不誇張地說，這個人的實力，已經站在了所有術士的頂點之上。
他和艾涅斯特的出身一樣，有著不遜色於後者的力量，處境卻截然相反。
一個是被萬眾稱頌的英雄，一個卻隱姓埋名，作為一個普通人生活下去。
但是，他真的對目前的現狀感到滿足嗎？
最清楚這個答案的，一定是對方自身。
在王宮手刃國王，與包圍他的人展開浴血廝殺的時候，他在一瞬間之中是笑著的。
明明處在性命的危機之中，他卻在笑。
這個人正在渴求著什麼。
不是權勢，也不是財富，單純用刺激來定義也不夠準確，是更為模糊而更難獲得的一種事物。
而這種渴求，不可能在平淡的生活中得到滿足。
這樣的一個人，在黑衣的術士——艾亞澤貝斯的眼中。
——也許比艾涅斯特更適合成為自己的合作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