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歡彆人給我下定義。不要用一副了解我的口吻說話。”
格雷勉強說道。
“那麼,你為什麼要殺布瑞斯王?”
一個青年的背影從格雷的腦海裡閃過,但在幾秒的間隔後,他如此回答道。
“隻是心血來潮,看他不順眼而已。”
“因為心血來潮,動手殺了一國的國王?”
格雷沉默了。
“我剛才說過,世界最多不出十年就會滅亡。
你有能改變未來的力量,卻要選擇就此認命,成為碌碌眾生中的一員,安心地等待死亡的來臨嗎?
這是對你自己的不負責任,也是對人類的不負責任。
不予認可,不能接受,對現實有著難以消解的憤怒和焦躁,以至於產生深深的憎恨,你應該是有著這樣的心態才對吧?”
“你的話什麼時候才能說完?”
“你也來證明吧,證明自己來到這個世上是有意義的。”
言畢,術士伸手褪下了兜帽。
之前一直隱藏在陰影中的艾亞澤貝斯,第一次用不加遮擋的視線地看向格雷。
那並不是在人世間閱儘滄桑,或是因為後天因為打擊而心灰意冷的眼睛。
那是一雙從最初就沒有寫入任何感情的眼睛。
“維因,你想成為艾涅斯特嗎?”
“什麼?”
這個問題對格雷來說著實有些莫名。
然而不等他反應過來,對方又自行否定了這個猜測。
“不,不是這樣。我看不到你對他的嫉恨。
你是把他當成朋友了?還是艾涅斯特對你來說,就隻是憧憬的目標?”
“我是怎麼想的,和你沒有關係。”
“那麼,對艾涅斯特而言,你又是什麼人?”
格雷無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是維因?是‘格雷’?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花店的員工?是在身份平凡的人中難得的,談得來的,值得他另眼相待的對象?”
黑衣的術士在他的身側說道。
“真的嗎?你真的這麼覺得的嗎?”
“你到底想說什麼?”
“他對你的一切認知,都是建立在虛假的基礎上的。”
“……這是在威脅我嗎?”
“不,我隻是想提醒你,我不覺得艾涅斯特會那樣想。那不是蔑視,也不是漠視,而是更為本質的落差造成的隔閡。
你覺得天上的鳥能理解生活在地上的生物嗎?
不可能的。
兩者各方麵的差距太大的話,在“能不能”的前提前,連試圖去理解這個想法都不會有。
更何況,那個人連鳥都算不上。
如果一定要比喻的話,他是星。
隻會高高地停留在天空上,不會偏移,也不會改變。
至今為止,艾涅斯特有和你說過自己的真正出身嗎?有談論過這十年來,他具體經曆過哪些事嗎?
“……”
“你們的身份根本不對等。你也許會把他當成朋友,但他不會。
但是,如果運用塔爾塔洛斯的話,你身陷的所有窘境都可以被改變。”
說到這裡,艾亞澤貝斯的語調放緩了。
“打個比方,如果我抹消掉“王都今夜有雨”這件事的話,那麼我們頭頂的烏雲會立刻散去,雨水無論如何也不會落下。
不僅是現在,過去的事也是一樣。
如果你消除掉自己曾經退化的事的話,曆史就會被重新彙編,你也可以獲得嶄新的未來。
而且,即使魔素濃度上升了,術士也會有相當大的可能性幸存下來。這點早在創世曆就已經得到了驗證。
逃避下去也不會等來好的結果,你是選擇違抗命運還是就此等死?”
格雷沒有說話。
他甚至沒有抬起頭與艾亞澤貝斯對視。
但是不管時間過去了多久,艾亞澤貝斯都沒有催促的跡象。在等待這件事上,他表現出了非同尋常的耐心。
最終,格雷低聲說道。
“……我需要一段時間來考慮。”
“這是自然。這麼重大的事,我也沒有現在就逼你做出決定的意思。
不過,這隻是我的一點直覺——可能留給你考慮的時間並不是那麼的多了。”
留下這句話後,艾亞澤貝斯最後看了格雷一眼,轉過了身子。
他像自己剛出現時的那樣,再度隱入了黑暗之中,很快就連腳步聲也聽不到了。
四周已然寂靜無聲。
停留在原地的青年默默地把視線投在筆記上。
這是一本封皮非常樸素的筆記,在現在的光線看不清具體的字跡,但既然艾亞澤貝斯這麼說了,應該確實是有能證明他的話的內容。
看著看著,有無數感情浮上格雷的心頭。
“厄瑞波斯?塔爾塔洛斯?這是在開什麼玩笑?”
原作中,艾涅斯特在離開王都後,學院監測到世界上的魔素濃度有了不正常的持續升高的跡象。
主角隊跟隨著他的腳步,發現了神殿的存在和作用,最終意識到了艾涅斯特的行為的目的。
但是任誰也想不到,這隻是表層的危機。
格雷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手中的筆記。
“創世曆遺留下來的問題……居然到今天都沒有解決乾淨?製造一些不考慮後果的兵器不說,還把爛攤子丟到幾千年後!”
雖然知道這樣沒有意義,但是格雷還是不可控製地對製造出這種局麵的人產生憤怒。
“可以啊,艾亞澤貝斯。這根本是個死結,我隻能按照你的計劃走。”
他不禁露出一絲滲人的笑。
他不可能不笑。
這實在是太過誅心的一招。
不僅揭示了真正的危機,還連相應的手段也都貼心地安排好了。
即使殺了艾亞澤貝斯也解決不了問題,擺在自己麵前的就隻有兩條路。
要麼等死,要麼把原作裡艾涅斯特做過的事再做一遍。
雖然改造人的實驗如今已是一筆爛賬,而且艾亞澤貝斯也沒有明說,但他似乎暗示自己要擔負起加爾蘭之死的責任。
而且,艾亞澤貝斯的話中還有一處充滿吸引力的地方。
對於“維因”來說,他可以獲得改寫過去,改變自己悲劇的機會。
而對於格雷來說,也許這就是唯一的一條完成任務的途徑。
畢竟任務的要求僅僅是解決世界的危機而已,並沒有要寫要儘量拯救生命。
而這個世界也不是格雷真正出身的世界,真要細究起來,這裡的人的死活也和他沒有多大的關係。
如果換一個人,也許說不定要麼已經崩潰或是絕望,要麼已經考慮答應艾亞澤貝斯了。
但格雷並不屬於以上這兩種情況。
也許是一直承受壓力,隨時預想最糟糕的結果的關係,雖然他的心情已經壓抑到了極點,但是心態還沒有真正的崩掉。
而且,他的心中依然存在一個疑慮。
艾亞澤貝斯說的真的全是真話嗎?
就算是真的,這其中真的不存在隱瞞的部分嗎?
如果是懷特霍斯的話,格雷可能還要重新考慮,但他麵對的是沒有人性的艾亞澤貝斯,就另當彆論了。
到了最後關頭不得不舍棄是一回事,最初就不把人命放在眼裡又是另一回事。
而且在和“維因”的談話裡,他完全隱瞞了艾涅斯特的遭遇。格雷相信,如果今天站在這裡的人是艾涅斯特的話,他無疑又是另外一種說辭。
艾亞澤貝斯就是那樣一個為了目的不擇手段的人。
怎麼能指望一個最初就說謊的人,在關鍵信息上不說謊?
如果他說了謊,或是隱瞞了什麼,那麼這個“二選一”前提一開始就不成立。
而且,即使他沒有說謊,使用塔爾塔洛斯真的能拯救世界嗎?
他所認識的裡夏爾沒能阻止艾涅斯特,但是世界似乎依然終結了。
格雷甚至產生了一個懷疑。
所謂的世界的危機,真的隻是由厄瑞波斯帶來的嗎?
如果塔爾塔洛斯的啟動條件僅僅是極多的魔素的話,創世曆時代應該也是滿足條件的,為什麼他們卻寧願展開正麵戰鬥,也沒有使用它來對敵?
塔爾塔洛斯究竟有多麼危險?
再者,如果艾亞澤貝斯想啟動塔爾塔洛斯不是為了拯救世界,而是為了滿足個人的目的呢?
如果不僅是厄瑞波斯,而是想把不符合自己利益的事物全部抹消的話,這個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子?
這樣一來,假想的敵人就要把厄瑞波斯、塔爾塔洛斯、艾亞澤貝斯全部考慮進去。
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厄瑞波斯在這個時代真的是不可戰勝的嗎?
格雷不想急於下這個論據,畢竟他知道的實在是太少了。
艾亞澤貝斯說離世界被毀滅就隻有十年。
但往好了想,是還有十年。
如今的局麵非常特殊,兩位原作的主人公雙雙重生,而且還解救了維因,解開了艾涅斯特的心結。
如果自己不拚一把,根本對不起他們的努力。
現在就為電車難題而糾結還太早了。
不過話說回來,艾涅斯特的生命隻剩下了不到一年的時間,他還是要試試能否在這段時間裡,曝光並解決所有的隱患。
格雷抬眼向上方望去。
他看的並不是天空,是附身在他身上的至今仍不知來曆的“係統”。
“你還真是給我出了個近乎於無解的難題……”
他作為一個玩家,最初的動機不過是想要回家,如今卻被卷進前所未有的危機中,站在了矛盾衝突的核心位置。
但是,既然事實已經擺在麵前了,他也不想再逃避。
為了能做出正確的判斷,他需要從艾亞澤貝斯從那裡獲得更多信息。
而在“補天工程”的樞紐——神殿那裡,也許也會隱藏著關於厄瑞波斯的線索。
那就暫時如艾亞澤貝斯的願吧。
雖然這隻是表麵上的關係,但他可以先和艾亞澤貝斯合作一段時間。
要放在之前,格雷還會擔心梅特裡希和澤洛斯,但是現在既然梅特裡希取回了記憶,放任他們兩個人獨自生活也沒有什麼問題。
而且現在離開王都的話,維因的身份就不會暴露,也就不用擔心以後再出什麼變故,導致卡諾恩被牽連。
在這一刻,格雷下定了決心。
即使舍棄現有的一切,放棄“維因”這一年來構建的人際關係也沒關係。
直到最後一刻,他都要儘力和命運抗爭下去。
……
深夜的街道。
“艾涅斯特”抬起頭,感到有某種冰冷的東西滴在了臉上。
這種東西隨即又落在手上,肩膀上,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
不知何時起,夜色裡下起了幕布一般的大雨,路麵變成了雨滴徜徉的半透明的小溪。
這個場景和一年前的某一幕似曾相識。
而他現在依然孤身一人站在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