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三十章(1 / 2)

起錨和換居

北部的海民們對於遷徙表現得要積極得多, 離開前需要做許多準備工作,一整晚聚集地裡的人聲就沒消停過,等到了第二日濃霧彌漫的清晨, 更是喧囂煩鬨起來,吵得人不得清淨。

陶粟已經連續兩個夜晚沒睡好, 好不容易天明前起了點睡意, 可外麵的聲響稍大些,她立刻又睡眼惺忪地醒了過來。

隻見顧阿媽帶著顧洋正一起把家裡常用的物什收整進防水的厚布中,至於顧川則天不亮就被聚集地中央的人叫去了,還沒有回來。

外邊的雨依舊在下,隻是比昨天小了很多, 稀瀝瀝的碎雨花沿著顧家海排房低矮的簷角落下,細微的砸地聲響不絕於耳。

陶粟閉眼聽著屋外的人沸與雨聲, 外人看上去她像是在小憩,其實她正用意念逡視著空間,因為今早第十二格儲物架已然開啟, 是存放多套冬衣褲的格架。

空間裡漂亮的私服衣飾自然也有, 但大部分外穿的四季衣褲鞋襪都被她有意識訂做得樸素簡單,因此這些專門出自工廠流水線的成套冬衣冬褲都是不起眼的黑色。

由於用料比較充足,看起來簡潔又保暖, 正適合在資源貧瘠的新世界冬天裡穿。

不過眼下沒有合適的機會取出來用, 她隻好先把新開出來的格子擱置在一旁,等日後再做打算。

火盆已經被熄滅了,海排屋內一室清寒, 陶粟縮在地墊上越躺越涼,索性爬了起來,同忙活的顧阿媽與顧洋打了聲招呼, 踩著革鞋撿上舊魚皮傘準備去海廁。

斷裂的排道昨天在顧川的幫忙下已被重新連接起來,北側外圍的這一角恢複了平穩,不再像昨日那般被風浪打得顫顫巍巍。

然而當她剛踏出顧家的排屋,便隻看到遠處聚集地最中央一些原本分散開的海排房不知什麼時候竟合並到了一起,類似一層層的蛛網圓圈中,小小的圓心從空心變成了實心,且在不斷增大。

陶粟的驚呼引來了顧阿媽和顧洋,他們有經驗得多,一眼就看出來聚集地這是在進行拆分整合。

昨夜剛商量好要遷徙,今天一早就直接開始拆排道起重錨,速度之快著實令人感到驚詫。

顧阿媽一臉納悶擔憂:“怎麼這麼早就起錨了?”

“起錨?”陶粟聽見顧阿媽的話,好奇地反問了一聲。

“是啊,起錨……”顧洋話多,主動接過話茬子。

在他詳細的解釋下,在海上生活了沒幾天的陶粟這才知道,原來把重錨從海底取出來的這一舉措,意味著聚集地在實行遷徙前的最後動作,而顧川被人叫走,顯然也是為了起錨這件大事。

海麵上風大,海下又多布洋流,集合地內的海排房能穩紮在當地海區,起到最關鍵作用的就是海底的重錨與一條條連結各處的排道。

為了避免排道與重錨拆除取出後,相應海排房會被刮走,北部聚集地便從中心開始一圈圈拆分,拆下來的海排房緊密栓連到一處,遷徙時也幾千戶整體一道遷移。

陶粟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宏壯的集體行動,忍不住駐足津津有味望了好久,越看越覺得驚歎不已。

不過潛進海底拔出重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一些或綁或紮在突起物體上的錨,更難處理。

北部就那麼幾十來位水性極佳的海民,所以哪怕在海排上有不少普通海民等著接應,但沉錨解不開,還是隻能白花時間乾等。

她饒有意趣地看了一會兒,見東麵中央的進展實在緩慢,索性先去海廁解決生理問題。

許是剛到海上新環境還不習慣,陶粟這個月的經期去得比較快,基本已經乾淨,她鬆了口氣,等再出來的時候,被人叫走的顧川已經回來了。

陶粟撐著舊傘,小心翼翼慢吞吞地走著,生怕跌進海裡去,完全沒有發現男人此刻正渾身濕透地倚在海排牆邊,滿身疲憊卻眉眼溫和地笑看著她。

聚集地裡的海民有幾千戶,這就意味著最起碼有千座海排房,除了最東邊海麵離海底近些的小半數可以由屋主本人下海去起錨,其他的都得請水性好的海民幫忙。

這種活計又苦又累,若不是報酬高一些,根本沒有人願意去乾,顧家不缺彆的,但顧川還是應下了,因為他想要一間房舍,為陶粟要一間屋子。

隻要一想到這件事,顧川嘴角的笑意就不免越發濃重,看像陶粟的神情也愈漸柔和下來,身體上的疲憊仿佛消失得無影無蹤。

而被他掛念著的陶粟此時隻顧低頭專心看排道,白色的寬鬆長棉裙掩不住她綿軟綽約的款款身段體態,腳上蹬著一雙棕櫚色的舊長靴鞋,乍看之下就像是一隻呆呆緩慢往前挪騰的小海蘑菇。

牡蠣屋頂造好之後,等到氣溫降到十度以下,一種嗜冷的小小蘑菇菌落就在那夾縫間生根發芽,變成一叢叢喜人的海蘑菇。

海蘑菇作為海生海長的植株,是海上冬天非常好的食材,也是可以補充維生素及其他營養需求的天然菌類。

它們白色的傘蓋,棕色的傘柄,以木排頂為基底,吸收著死去的牡蠣肉為養料茁長生長,通常一長就是大片,如同餘陸上的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

海民們會把它們收割下來,烤曬成乾菇,攢上幾大筐就能吃上一整年,隨時隨地能夠補充身體需要的微量元素,同那些海鮮乾貨一樣,也很受餘陸上人的喜愛歡迎。

顧家有兩間海排屋,長出來的海蘑菇還要多,不過家裡人也多,兩個大小夥子飯量格外大,因此那些味道不錯的乾蘑菇在換糧前就吃完了。

好在馬上冬天就要到來,聚集地各家各戶又會有新的菌菇產出。

陶粟是到了顧川的麵前,才忽地發現他的,圓滾滾的好看杏眼先是瞪得滾圓,被突然出現在視野裡的男人嚇了一跳,隨即認出人後又放鬆下來。

“你回來了?”她嬌軟稚嫩的麵容上綻出一抹笑,主動持著傘往細雨裡的顧川走近了兩步,將他攏在傘下。

顧川發覺她的舉動後,心軟得像是要化開,輕輕地應了一聲:“回來了。”

顧家的傘也就陶粟用得多,事實上聚集地裡也有很多女性喜歡用傘,越是新做好看的,她們越是喜愛,甚至比起實際用途,好似更代表了一種榮譽感。

女性間攀比成風,舊傘根本入不了她們的眼。

但陶粟不同,她嬌美卻不嬌氣,甚至還很接地氣,陳舊的革鞋和破舊的魚皮傘放在她麵前一樣能用,家裡吃食不好,睡覺的位置不夠,她也從不抱怨。

想到這些,顧川的心頭忍不住彌漫起愧疚的情緒,陶粟美若最珍貴的玉石,他必須讓她過上好生活。

陶粟可不知道他的這些心思,她抬高了撐著傘的手,往前走了兩小步,這才發現顧川並沒有及時跟上來。

“回家呀?”她側轉過頭看向依舊靠在牆邊的顧川,清澈的眼眸裡閃過好奇,想到了什麼又踮著腳重新返身回來,“是太累了嗎?回去換件衣服,休息休息吧?”

陶粟自己生著病的時候就不愛講話,也不喜歡動彈,見顧川反應慢,就以為他同她一樣,是身體哪裡不舒服了。

先前顧川下海撈碎石牡蠣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

她伸出一隻空手摸向他的額頭,想探探是不是發熱了,卻反被牢牢捉住。

“沒事,咱們回家。”顧川握著陶粟的手放下,另一隻大手去接那把傘,隨後虛攏著她緩緩往家裡踱。

托這場朦朧細雨的福,從背後看,兩人的背影幾乎都疊近在了一塊。

*

顧家海排房正門口,顧阿媽重新點燃了火盆,正在燒一鍋醃魚塊雜燴湯,裡麵難得放了些雜米,是看在顧川下海出力的份上專門給他放的。

而專屬於陶粟的純米粥已提前盛出,正在小飯桌上放涼,這些天顧阿媽每頓都為她做這個,特殊對待得都快養成習慣了。

也是陶粟討人喜歡,做人又小意大方,合了顧阿媽的眼,不然老人家並不會費力氣與糧食。

顧洋一見到顧川和陶粟進門,連忙衝了上來,掩不住滿臉好奇地詢問道:“哥,咱們聚集地怎麼這麼快就起錨了?是不是要搬了?”

聽到這問話,顧阿媽和陶粟也看向顧川,顯然心裡好奇極了。

“對,等錨都起了就搬。”顧川領著陶粟到桌邊坐下,自己則快速地去裡屋角落處換上乾衣服。

換衣服的期間,他接著將緣由都解釋道:“海底的泥沙移沉得太快,聚集地東麵中間那邊,海排房都沒了快一半,好些排屋都撞在一起……”

海泥移沉,陷在沙土中的重錨就會跟著動,一夜的功夫,近海北側這片海區底下局勢急速惡劣,難怪那邊的人天不亮就要來喊顧川,再晚些隻怕排屋都要保不住了。

為了加快進度,整個聚集地裡幾十個水性好的海民被分成幾班,輪軸休息下海,一個人基本上平均每隔上幾圈就要輪值,在一天內將聚集地所有的重錨全部起出。

像是顧川,在往常吃朝食的時候就又要到他,必須抓緊時間積攢體力。

顧阿媽手腳麻利地將魚塊粥給顧川端上桌,海碗裡的魚塊又大又肥美,連帶碗底的麥米也濃稠噴香,至於她和顧洋的就沒那麼好了,隨便吃吃。

但大家都是一家人,沒有人會計較這個。

換好乾衣的顧川上了桌,端起碗大口吃起來,他雖然下海前在聚集地東麵那邊吃過飯了,可入了三次海,解了三次重錨,早就餓了。

男人這回的進食稱得上是狼吞虎咽,卻看得陶粟心裡十分酸澀,她有空間作為依仗,因此淪落到哪怕是堪稱末世的海上新世界也沒有感覺如何。

但事實上,海民的生活要比她現在正經曆著的苦得多。

吃過清晨這頓後,顧川被陶粟拽到了氣墊上睡覺,他本來還想在矮凳上屈腿將就,憑著優越的體能,實際上坐下閉目養神攢攢力就夠了,一天下來辛苦幾輪,到了明天就好。

但是陶粟不太聰明,膽子也小,總怕顧川睡眠不夠,下海的時候會發生意外,或者什麼時候就猝死了,因此固執地壓著他休息。

氣墊對於顧阿媽和她來說差不多正好可以並躺,但顧川個子高壯,一躺上去就占了大半的位置,一雙大腳還露在外頭。

陶粟給他蓋了薄毯,隨後就一屁股坐在了外沿邊上,大有要看著的意思。

她的長卷發剛洗過,鬆鬆軟軟泛著海鹽的清新味道,就那樣隨意地披散在背後,落到顧川的麵前,馨香飄嫋動人,在昏暗的室內也極富光澤感。

顧川在這奶淡的香味中,逐漸沉睡過去,睡了這幾天最好的一個深覺。

時間在流逝,幾乎也沒過去多久,很快又有人過來催顧川去聚集地中央。

屋外的細雨難得不再下了,不過濃霧還沒有散去,濕漉漉地密布在海麵上,極大地影響了海底起錨作業。

有個重錨經人試了好幾次也沒解出來,隻好喊顧川提前去上工,男人很強,這一點聚集地裡的人都知道。

睡了一個短覺的顧川精神許多,他重新換上之前的濕衣,視線落在陶粟的臉上,清晰利索的下頜輪廓柔和起來,又很快跟著人離開。

這一天,顧川往返聚集地和顧家好幾趟,都是去的時間長,回來的時間短。

饒是一直對待大兒子態度矛盾複雜的顧阿媽,也不免肉眼可見地心疼起來。

以往聚集地遷徙都是提前好幾天做準備,海排房一間間慢慢地拆,基本好幾天才儘數拆完,如今壓縮到一天內完工,實在是太壓榨人力了。

好在隨著一隻隻重錨的升起,原本占地偌大的聚集地變成了一個小上數倍的平房積木城。

大部分海排房被密集連在一起,隻在各個房邊留出一條可供人走動的小道,整體一下子就有了舊時巷道房的模樣,遠看如同一張又厚又大的圓餅。

顧家的兩間排屋在外圍,自然也是最外圈,輪到最後一批起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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