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2 / 2)

他沒有說話,女孩隻是瞥了瞥嘴,並不在意他的看法。

她的眼底是對一切的滿不在乎、舉世清醒的沉穩和歇斯底裡的瘋狂。

從他了解一來,她一直就是這樣,目光專注而幽深,似乎連彆的任何東西都不放在心上。

有時候她的眼神會讓他害怕。

那是比母親的眼神更陰沉的眼神。

母親還是離開了。

疾病纏身,壓力環繞。精神和身體的雙重折磨讓她很快就不堪重負地倒下了。

她撒手人寰的那一刻也隻是望向門外,沒有看他一眼。

在她的葬禮上,他一滴眼淚也沒流。

與其說是悲傷,不如說更多的是巨大的茫然和無措。

他一眼望過去,竟然不知道未來道路的儘頭在哪裡。

今後應該怎麼走?

他努力地想啊想啊,卻發現腦子裡一片空白,任何有用的信息都提取不出來。

往來的人指責他沒有心,是天生的壞種,儘管這些人擦去靈堂前的眼淚後轉身就收起了所有表情,隻管整理好衣服借著去奔赴下一場。

他看到人們漠不關心的臉,看到他們掩藏在痛苦麵具之下的不以為意。

他甚至覺得他都能猜到他們在想什麼,也可能是幻聽吧,他精神恍惚,已經分辨不出來了。

——“啊,吵死了,誰哭得這麼難聽?”

——“什麼時候結束啊,我都哭不出來了。”

——“平時沒什麼聯係,現在就知道邀請我過來了,真是晦氣。”

——“外麵看起來這麼陰森,裡麵熱得跟蒸籠一樣,真是服了,早知道剛剛在外麵多站一會再進來了。”

——“這麼年輕就沒了,留下個孩子怎麼辦呢?”

……

靈堂滿是喧囂和嘈雜,談話聲、唏噓聲和哭泣聲,構成地獄繪圖。很快有來唱靈的人進來,嘴裡振振有詞地念著經書。

每個人路過都會瞥他一眼,隱約他聽到有人說:這就是那個怪小孩。

他沉默地看著一屋子攢動的人頭,他們的臉上都掛著悲傷的表情,密密麻麻的,就像是麵具的盛宴。

如果他也裝出同等痛苦的模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向彆人痛述賣慘,或許也能喚起一兩個人的同情。

可是他現在很可悲地發現,除了跟女人如出一轍的麻木表情,他已經什麼都做不出來了。

他什麼都說不出來。

可能因為知道他的語言文字並不能準確描述他的經曆,也可能是知道世界上沒有人能感同身受。

他對任何人都不敢抱有期待。

他的麻木讓來人避之不及,躲在以為他聽不到的地方,驚恐地問:那個小孩怎麼回事?

——誰知道呢,今天一天都沒哭過,跟來討債的惡鬼一樣!看得我渾身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討債……嗎?

他笑了一聲。

父母留下了一筆巨額債務,他無力償還,因此他隻能也放棄了繼承權,以此來規避債務。

他很快就被勒令搬出了小宅子,被親戚像是踢皮球一樣踢來踢去。

沒有人想多一個非親生骨肉的拖油瓶,尤其是那還是個“沒有心的壞種”。

也是在那個時候,他練就了察言觀色的本領。

他想要拋開一切融入新的家庭,但是他已經是殘缺的了,無法融進任何地方。

殘缺的……

他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形容自己。

但是他確實感覺到自己的某一部分缺失了,是情感,是同理,還是其他……?

他也不知道。

在疲倦到無法入睡的時候,他抬起頭看向月亮。

皎潔的月亮高高地懸掛在幕布上,神聖而潔白,似乎帶著沉靜的憐憫,又像是沒有任何感情。它日複一日地高懸著,估計把世上所有喜怒哀樂嗔癡都看了個遍吧。

就像一個審判者,能輕易地審奪人的一生,分辨出肮臟和罪惡、卑劣和惡濁、汙穢和不堪。

他伸出手展開五指,試圖擋住麵前的月亮。

他不敢直視月亮,因為他是有罪的人。

但是月光是擋不住的,像是水一樣柔軟,靜靜地流淌在他的身上。

望著遙遠的月亮,他的心裡產生了一個荒謬的想法。

他把展開的五指收緊,卻抓不住月亮。

或許真的可以開啟一個新的人生也說不定。

去月亮,去外麵,去哪裡都好……能擺脫這一切就好。

雖然聽起來很幼稚,但是他在這一刻是真的迫切想要離開,也是真的抱有期望。

不管是誰也好,帶他走吧。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