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直忙著點頭,提著食盒一路回了碧雲館,路上丫鬟見了,隻照著鄭媽媽的話答,“大夫人給咱們姑娘賞的吃食!”話一傳到大廚房,曹媽媽的腰杆子更硬了幾分。
亦安當然吃不下八珍糕,就讓綠漪散給丫鬟們,也是甜甜嘴兒。碧雲館裡有剛分來的小丫鬟,見著糕點臉上都笑開了花。這些個在四姑娘、六姑娘、八姑娘那裡,一貫是不多見的。
鄭媽媽把綠瀾的話報給陸氏聽,陸氏也是眉頭微蹙,原以為這兩年吃藥算是將養過來,誰成想不過是停藥一兩個月,安姐兒的月信竟是停了。
當年給自己診過脈的那位名醫尚在人世,看來少不得要借父親的名號一用,請那位老先生再度出山了。
這樣一來,陸氏也把這件事記在心裡,隻等她過府探望父親時,請他老人家修書一封,請那位老先生幫安姐兒診脈。陸太傅的名頭絕對夠用,且那位名醫就隱居在京城郊外的清淨山林之中,此事斷不會拖到明年。
“夫人,那五姑娘那裡的藥?”鄭媽媽在不涉及她家姑娘的情況下,還是很體貼的。
陸氏沉吟片刻,便道,“去庫房裡支一匣子西洋參,就說是安姐兒最近寫字多了,讓她院裡的丫鬟把參切了給姑娘燉湯補一補,借著這個把藥熬了,莫讓旁人知道
() 。()”綠漪、綠瀾跟了亦安這幾年,可以說是忠心耿耿,一般小事陸氏也能放心讓兩人去做。再說這件事又傳不出內宅去,陸氏這點治家的手段還是信手拈來的。
鄭媽媽眼前一亮,姑娘這主意好。()”一不留神,又把以前的習慣帶出來了。
陸氏不以為意,“隻是一時之計而已,終歸還是要隻會老太太知道的,瞞不住。”顧老夫太雖不管事,可也知道,哪家姑娘也不會因為寫字累了手就燉參湯喝。雖是藥性平和的西洋參,比不上那些有年頭的本土人參藥力強橫,但也是滋補人身子的好物。這樣的理由,或許能瞞住一時,但時日長了,又怎麼會不落人眼?
不過這匣子西洋參由鄭媽媽親自送去碧雲館時,府裡的家生子都瞪大了眼,深恨自己怎麼沒能進五姑娘的院子,這位眼看著和嫡出也沒有差彆了。府裡上一個被當作正經嫡女養的,還是已經嫁出門子的姑太太。
各院的小丫鬟是補足了的,隻是一等、二等這些要等跟著回來的丫鬟一並造冊後,才看哪處有空缺的。有門路的自然盯著那些好主子,想跟著混個好體麵。如今亦安的院子也被納入其中,沒見五姑娘回來不過短短兩日,便接了幾回賞?那些自知進不去三姑娘院子的,便想著使力氣往五姑娘的碧雲館來。
陸氏派鄭媽媽去碧雲館送參,無疑是在給亦安抬身份。府裡有年紀的下人誰不知道鄭媽媽是跟著大夫人的奶娘,一貫隻領份例不做事的。這樣的體麵,可不是哪個姑娘都有的。亦順那是是走過一趟,可卻是跟著抄家的。
沒等鄭媽媽回來,陸氏便讓薔薇、月季、百合、芍藥捧著先前便理好的四個檀木匣,往東院裡去尋三弟妹彭氏。送飯的婆子沒說假話,不止亦安,就連亦真、亦寧午膳也是吃的白粳米。除過夫人、老爺這一級彆,底下的少爺、姑娘們俱是這般。尚仁除過,他現在跟著白閣老吃飯。馬上就是殿試,有些問題還是要請教的。
當然不是請教殿試會出什麼策論,這是不合規矩的。況且白閣老早已賦閒在家,他也不知道這次殿試具體會考什麼。
會試的卷子是宋元升出的,白家尚且能撇清關係,若是殿試上刻意逢迎聖人喜好,那一家子的名聲可就臭了。這是白閣老絕對不願意看到的,白家傳到他這一代算是鼎盛,又怎麼會不讓他時常感慨,“盛極而衰”是否也會應驗在自家。
聖人顧念老臣子,新帝可未必會這般。
陸氏帶著丫鬟過來,彭氏卻一點也不意外的樣子。她是故意這般行事的,為的就是好把中饋名正言順地推給大嫂。
彭氏寧願以往年份例出這種差錯來交出掌家權,也不願意在姑娘們剛回府就換成陸氏掌家時的份例,那樣豈不是打自家臉麵?彭氏非是想不到這一點,而是一旦這麼做了,豈不是說她以前有意克扣庶女,這樣的名聲彭氏絕不想要。白家還沒有一個當家夫人傳出過這樣的名聲,她彭氏絕對不想當這第一人。
隻是彭氏還以為大嫂過來是和她提午膳的事,她都準備好陪笑認個錯兒,然後把掌家權交出去。
() 沒想到陸氏壓根兒沒提這茬,隻是說來找她說說話。彭氏心內茫然,這怎麼和她預料中的走向不一樣?
陸氏拉著彭氏的手笑容滿麵地攜著她往榻上坐,“昨日忙亂,還未來得及看看弟妹。”陸氏麵上的笑容很溫和,一點看不出來她是來做什麼的。
“嫂子言重了,該是我去瞧嫂子才是。”彭氏一時不知陸氏想說什麼,先笑著應承道。
陸氏接著笑道,一陣寒暄後轉入正題,“我和夫君外放九年,全靠弟妹和小叔在家中侍奉二老,故而準備了些小物酬謝,還望弟妹不要推辭。”
彭氏這才知道大嫂身後跟著的四個丫鬟懷裡捧著的匣子是作什麼的,忙笑道,“我和大嫂本就是妯娌,大伯外放,做弟弟的理應侍奉二老,這有什麼好說的,大嫂何必這樣,倒顯得生分了。”彭氏這些年確實儘心侍奉二老,這是沒話說的。若非有三弟在京城照看,白成文也是不會輕易外放出京的。
彭氏借著管家這幾年攢了不少私房,讓她大大方方接下這些東西,那她還真有些不好意思。
陸氏隻說是西洋淘換來的,讓彭氏儘管收下。然後就帶著薔薇四人離開,也沒打開匣子。
彭氏送陸氏出門,剛回到內室想要打開匣子看看,就遇見丈夫回來。他一連請了幾日假,不用去尚寶司點卯。再說尚寶司職權早就被內監侵奪,去與不去都是一個樣兒。
“這是什麼?”白成理碰巧又與陸氏錯過,見到桌上的四個匣子便問妻子。
“大嫂說咱們在京城裡侍奉二老多年,這是嫂子和大伯謝咱們的。我實在推拒不過,便收下了。”彭氏對丈夫道。
“這原是咱們該做的,大嫂怎麼……”白成理眉心微皺。
彭氏忙道,“我也是這樣說的,隻大嫂執意讓我收下,這才沒法子便依了大嫂。”
白成理便歎一句,“既如此便收下吧,回頭補在侄兒、侄女身上也就是了。”彭氏知道丈夫必會這樣說,斷是不會占兄弟便宜的。
彭氏笑著推開匣子,不想推開後愣在原地,蓋子落到地毯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丫鬟都在外間,知道三爺和三夫人獨處時,是不要丫鬟在身邊侍候的,便也沒動。
白成理見妻子反應奇怪,不由上前察看,然後也愣在原地。
隻見匣子裡鋪滿了晶瑩剔透的紅寶石,層層疊疊堆滿了整個匣子。難怪薔薇捧著時沒發出一點聲響,原是給塞滿了。
白成理見妻子愣住,便伸手打開其餘三個匣子。
果不其然,一匣子堆著藍寶石,一匣子堆著各色碧璽,還有一匣子是滾圓的珍珠,同樣把匣子塞滿了。
就這些寶石、珍珠,再搭上金銀,打十幾套頭麵那是綽綽有餘了。
“這也太貴重了……”半晌,白成理才說了這樣一句。
彭氏回過神來,眼下再送回去就顯得過於刻意,明顯要和大房生疏起來。可這禮要怎麼還,總不能自家拿了這些做首飾再分送給侄女吧?那成什麼了!
彭氏和白成理都沒做過海運生意,自然不知道其中的利潤十分可觀。陸氏不獨給三房備了這個,就是她娘家大嫂,比起這個也是隻多不少。陸太傅可是陸氏親爹!離京九年,陸氏心裡豈能不掛念?
雖是孝道理應如此,可九年光陰確實不短,陸氏也不缺這些珠寶,索性拿出來做個人情。她身為大房夫人,這幾年沒有留京侍奉公婆確是事實。
一般長房夫人都是要侍奉在公婆身邊,丈夫外任會帶著妾室,公婆已然故去的便不提。而陸氏當年跟著丈夫外放,還帶著兒女隨行。一是因為避一避文妙真人的事,二來就是白成文身邊的兩個妾室,也著實不堪大用。吳姨娘那個身子骨,能一路平安到江南都是佛祖保佑,把吳姨娘帶著也有為她調養身子的打算。蘇姨娘太過老實,且江南宴飲不少,需要夫人們去交際應酬的會比較多。
白閣老和老妻一合計,一是為兒子的仕途,二是他那身邊確實沒有得用的人,索性二老那會兒還算硬朗,便讓大兒媳跟著去了江南。
事實上妻子陪著丈夫外任的在本朝並不少見,江南的幾位知府雖也有帶著妾室上任,把正房夫人留在老家照看爹娘,但一概是不出席各類宴飲的。至少亦安跟著陸氏出去赴宴,沒見過哪家有妾室坐在主位招呼客人的。即就是有在席的,一般也和各位夫人搭不上話。
彭氏看過一回,心道這下怕是她主動請大嫂來掌中饋,也會顯得是因為這些東西的原因。
不過彭氏並未糾結多久,抓起一把藍寶石對丈夫笑道,“回頭我讓針線上給三爺繡條腰帶,再把這些藍寶嵌上如何?”隻要不是違製用圖案,尋常家裡戴的寶石腰帶,還是不會犯忌諱的。
白成理無奈笑笑,“給我使甚麼,你和孩子們作首飾就行……”話音未落,白成理和彭氏對視一眼,大嫂莫不是就有這個意思?
仔細一想,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陸氏一貫做事溫和,給人留有餘地。
彭氏轉念一想,道,“不管大嫂是不是這個意思,幾個孩子確實也該添幾件像樣的首飾了。”白成理險些沒忍住表情,妻子這是轉性兒了?
白成理哪裡知道,彭氏是想通了,亦嬋若戴起新作的首飾,而幾個庶女頭上卻沒有,再被大房的庶女一比,哪個不說她苛刻?索性大方一回,也好堵旁人的嘴。
陸氏帶著幾個丫鬟回西院,薔薇幾人就在隔間說悄悄話。
“你們說三夫人什麼時候送對牌來?”月季好奇道。東西都是幾個丫鬟理出來的,裡麵裝了什麼自然知道。
“我猜不出兩日。”百合道。
“我猜是明天。”這是芍藥。
薔薇笑而不語,似乎不想參與這個話題的討論。
不成想,當天酉時剛過,彭氏便帶著丫鬟、仆婦浩浩蕩蕩抬著幾大箱子東西去見陸氏。
“原是該回來時便請大嫂重新主持家裡中饋的,隻怕大嫂不得閒接手這一堆事務,特理清了這些來送與大嫂。”彭氏帶來的不止有府裡的對牌,還有曆年來她執掌中饋
時的賬冊,方便陸氏比較。
陸氏和彭氏略客氣了下,便讓薔薇接過對牌,本該就是她這個長房夫人管中饋,倒也沒有推辭。彭氏見此略安安心,便留在西院和陸氏對賬,一直到亥正過才回東院,白成理還在等彭氏,聽到交接完了才鬆口氣。
次日用早膳時,送飯的婆子滿臉堆笑,比昨天還要殷勤兩分。早膳送來的是牛乳粥,新鮮牛乳和禦田稻熬製而成,亦安的這份裡還擱了桂花蜜。
“大夫人說八姑娘眼看要好,吩咐廚房做滋補粥品,每位姑娘都有。”綠瀾、綠漪對視一眼,夫人這麼快就接過管家權了?這也太快了吧?不是接過對牌就能立時管家的,要經幾日磨合才行。能這麼快接手並安排廚房給姑娘們換米,隻能說明陸氏能力非凡。
不過看了一眼食盒裡的精致小菜,綠漪覺得快些也好,省得有人怠慢姑娘。
亦安還是照常用膳,並未因白粳米而惱怒,也未因眼前的禦田稻而歡欣。
到得下午,針線房上又來人,說是姑娘們到得晚,要趕做夏季衣裳,特來量尺寸。
綠漪、綠瀾對視一眼,她家姑娘的箱籠裡帶著新作的夏季衣裳,防止的就是趕不上這一季府裡做衣裳。
不過是陸氏的吩咐,綠漪、綠瀾也隻服侍自家姑娘量尺寸,也不知道姑娘長高了沒有?
落後一問針線房上的人,原是府裡每個姑娘都作,亦安明白過來,隻怕母親是想讓府裡姑娘都穿得體麵些出去赴宴。
兄長殿試一過,必要授官,今年又要和張家姑娘完婚,總不能人家姑娘嫁過來一看,婆母就是這樣管家的。病得病,素的素,全沒個姑娘樣兒。
彭氏是三房正經夫人不假,管家的可是陸氏!
這黑鍋不想背也得分一半,誰讓你是掌家夫人,管著中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