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時念耳朵裡像下暴雨,席天幕地衝刷著整片港區夜景,這條深夜空曠的長街,以及身後唯一亮著燈的老舊門店,和裡頭整麵牆懸掛著的無數美好祝詞。
她曾經覺得那些有關情感的祝願,都和她相距太遠,如果有一天她真正被愛,被那個人站在麵前親口承認,她會想不顧一切,痛哭一場。
但真到了這個時刻,她眼淚反而像被劈裡啪啦的火堆蒸乾。
薑時念身上力氣散亂,隻知道最緊地抱住沈延非,想接吻,想咬他,也忽然明白為什麼他屢屢喜歡給她留下紅痕齒印。
我愛你這句話,她不是不敢聽,也不是沒良心一樣不相信,她是不敢答。
她可以在沈延非質問她是否愛過前任時,肯定地點頭,是因為那時候的愛,她與前任對等,前任給她什麼,她還過去的並不虧欠,前任怎樣愛她,她便回饋對方怎樣的愛。
但現在天壤之彆。
沈延非的愛,是遮天蔽日的網,把她從頭到腳包裹,他不計回報不問結果,隻像永遠探不到底的深潭,沒有理由地淹沒覆蓋,他愛誰,是烈火烹油,割自己血肉共赴黃泉,也溫存沉溺,把自己墊她腳下,讓她騰空,還會甘願從高位俯身,認真對她說嫉妒。
她得到這樣的愛,要怎麼才能心安理得對他說一句,我也愛你?
她真正觸碰到感情,正視自己的心,時間太短了,短到她能給予沈延非的,隻是溫柔親昵沉浸,連撒嬌都還不太自然,她看不清沈延非整個人,甚至不清楚他真正想要什麼。
而她從沈延非身上得到的,享有的,她一樣都回饋不了。
會那樣為一個人吃醋嗎,會不會無視自己一切,隻為對方付出,會不會三兩天見不到,就想得魂不守舍,披星戴月地奔赴,會不會遇到生命抉擇的時候,刨除掉一切原因,單純因為感情,而撲向對方。
她都沒有答案。
這樣的薑時念,怎麼可能看著沈延非的眼睛,回答他,我也愛著你。
她連說一句喜歡,都覺得自己做得不夠。
薑時念的眼淚終於湧出來,汩汩潤濕沈延非的領口,她忍不住,仗著晚上沒人,在他頸窩裡哭出聲音,拚命摟緊他,怕他流走。
能不能再多給她一點時間。
她會給他正式的回答。
薑時念的腰被沈延非手臂勒著,覺得自己骨頭要斷了,她感受不到疼,胸腔的窒息感在這個時候反而無比安全,她貼著他,哽咽說:“我敢聽,對不起我保證,我會努力……”
沈延非半垂的眼睛在聽到她這句話時,有一瞬完全合上,把她往胸骨裡深深壓著,眉心攏出的溝壑如同刀痕,眼瞳深處隱匿的水痕一閃而過。
“不用那麼努力,彆勉強自己,”他手從她的後頸順至腰窩,又露出了笑,“隻要不生我氣,彆把我留在車裡不管就行了。”
薑時念心臟被無形手掌抓著揉捏,酸鹹成一團,忙澄清:“我哪不管你,還把你留下……你胡說什麼!我就是下來透氣,清醒清醒!”
“清醒好了嗎?”他盯著她問。
薑時念緩緩點頭,一跟他對視,從肺腑裡鼓上來的莫名甜澀就抑製不住,泛濫得滾出眼窩:“清醒了,想見你,想在你身邊,你要什麼,隻要我有,就都給你。”
沈延非略彎了彎眼尾,在她臉頰濕漉上抹了兩下,難掩低啞說:“想你跟我回酒店,太晚了。”
薑時念跟著他往車邊走,路上抬頭看他側臉,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她說話都有可笑。
他或許是想要她那樣的愛意。
偏偏她還拿不出。
回到車上,薑時念也不想矜持了,直接坐回沈延非懷裡,摸了摸奶茶溫度,還算正好,找紙巾擦了下吸管口上的唇膏印,遞給他問:“你要不要嘗嘗。”
沈延非掌著她腰,故意不太信任地問:“好喝?”
薑時念睜了睜眼,接受不了這種質疑,立馬又喝下幾口以證口味,她還沒咽完,濕潤嘴唇就被壓上,他摩挲著她鬢發,撬了撬齒關,在她舌尖上掃過,眼睛始終凝視她,抵著她忘記閉合的唇角評價:“嗯,沒騙我,真的好喝。”
薑時念隔了幾秒才接上一口氣,輕舔了下唇,看他目光沉暗。
車裡氧氣有限,前麵還有一動不敢動的司機,絕對不能亂來,薑時念清心靜氣,把座椅上的紙袋扯過,把裡麵餘溫正好入口的小吃一樣樣拎出來,自己吃一口,再喂他一口。
薑時念禁不住笑,看沈老板的樣子也知道他沒吃過這種小零食。
他口腹欲不強,平常飲食就很簡單克製,可她發現自己也有反骨,某些時候就像專門要跟他對著乾,特彆愛看他克製不了,違背原則的反差。
回到酒店,已經將近淩晨一點,薑時念看了節目組群裡才知道,組裡居然大部分人還在外麵玩,仗著明天工作晚,不用早起。
她挽著沈延非經過大堂的時候,前台負責人含笑上前攔住,柔聲說有個寫著務必由薑小姐本人簽收的包裹,被人寄存在這兒,需要及時交給她。
薑時念以為是台裡寄過來的什麼應急物品,讓沈延非稍等,自己過去接,拿過來一看寄件人,差點當著沈老板的麵掉地上,她趕緊若無其事地穩住,用手把姓名那欄擋嚴實。
名字是秦梔。
包裹裡麵自然就是她委托秦梔送來的那套一中校服。
不過這速度也太快了點?!
經過前台提醒,薑時念才看到包裹下麵還貼著一張給她的卡片,她展開,上麵秦梔的筆跡寫著——
“既然我們念念要勇敢突破,我當然不能拉胯,聽說沈老板已經要趕去香港了,我怕寄快遞來不及,就讓人專程飛了一趟,穩妥給你送到,不用太感謝我,早日請我喝滿月酒就行。”
薑時念都不知道該笑還是該感動。
隻是不巧,正趕上沈老板本尊在場,這要是讓他看見秦梔不遠千裡送來包裹,通過上次那條白色紗裙的聯想,也能猜到裡麵不是什麼正經東西。
薑時念抱緊包裹,一本正經回到沈延非麵前,裝作很困地簡略解釋:“台裡道具組寄過來的,寫我的名字,我明天集合的時候轉交給導演就行。”
沈延非視線淡淡掠過,沒多問,攬著她進電梯直接上頂樓套房。
昨晚薑時念入住的時候,回來太晚,根本沒精力細看酒店的環境和窗外風光,隻知道全組這麼多人,規格比照台裡的標準,已經超出到快能買下節目組了。
今天一推開門,她迎麵看到整片落地窗外,是全視野環繞俯瞰的璀璨維港夜景。
到這一刻,薑時念才有了一些身在香港,遠離北城的真實感,沈延非經常出差來這裡,她好像穿過從前很多相交或遠觀的歲月,觸碰到了一點縫隙中他的樣子。
一點微不足道的觸摸,卻讓她抑製不了地心熱。
她騙不了自己,她迫切想知道沈延非更多,想剝開他的心,走進他的過去。
那些之前被她按捺下去的衝動,現在又烈烈瘋長,她想伸出手指,戳一戳他唯一與她交彙的高中,是不是他對她感情的起源。
不管是或者不是,她都想彌補。
說不清是想彌補沈延非的深重愛意,還是彌補從前那個連一眼對視都不敢有的自己,因為那些怯懦顧慮,而與他平行遠離的兩年光陰。
鉑君的北城總部到現在還有很多高層突擊加班,處理沈延非臨行前交代的後續工作,到淩晨這個節點正該收尾彙報,資料都已經整理好遞送到郵箱裡,沈延非還需要一點時間審閱電簽。
“結束之後呢?”薑時念不想露出太多愧疚,讓他還要分神哄,她追問,“明天需要早起嗎?”
沈延非揉了下她頭頂:“不用,能陪你睡到中午,晚上弄完就暫時告一段落了。”
薑時念這才略鬆口氣,推他進書房去忙,自己先回臥室卸妝洗澡,她毛巾包著半乾的長發,坐在床尾,完全沒有困意,頭腦格外清楚。
她以防萬一地背對著房門,小心拆了秦梔送來的包裹,把裡麵的校服展開,看著發了會兒愣,又拉開行李箱,在深處翻出來她特意帶過來的配件。
白色長筒襪,學院氣的黑色淺口平底皮鞋,還有一條紮馬尾的緞帶。
薑時念對鏡看看自己的臉,跟當初其實變化挺大的,倒不是五官怎麼改變,主要是氣質,從原來青蔥的女學生,不知道哪一天抽條,就成了這幅被人議論的濃豔長相。
她小聲走出臥室,去書房門外探聽,隱約聽到沈老板在與人說話,口吻嚴肅,應該是在公事打電話,看來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出來。
薑時念放下心,回來關門,把校服換上,紮了高馬尾,慢慢拉高明顯不清純的奶白筒襪,在大腿上方,扣上吊襪夾。
她踩進平底鞋裡,給自己畫了很淡一層妝,基本素顏,隻是儘量讓眉眼不那麼豔,最後塗了一點透明唇油,覺得太閃了,又拿化妝棉抹掉,隻剩淺紅的裸唇。
薑時念注視自己,清楚記得當年總把眼簾垂低的那個安靜新生。
可能嗎,沈學長天之驕子,會在那個時候眼裡就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