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薑時念唯恐自己瞞不過他,啞著嗓子,理直氣壯辯解。
沈延非目光像剖人的刀刃,描摹她,眼裡霧靄深鬱:“你都不知道我說的是晚上參加同事聚會,還是酒後拒絕我不讓碰,就這麼肯定地否認?”
薑時念一邊心口發顫,想著她竟然喝醉抗拒他,一邊表現得不露怯:“因為哪個都不會,我不讓碰是因為怕感冒傳染給你,參加聚會是盛情難卻,我跟你還有一輩子,不差這一晚。”
沈延非張開的虎口抵在她喉嚨上,聽到她最後一句話,一瞬有顫意貫過,他往深處輕輕壓了壓,眼睛深得無光,濃墨般翻湧,隱藏著矜雅表象下的那些不清醒病態,淺笑問:“許給我一輩子?”
薑時念被溫柔扼製著,朝他點頭,迎上他掌控,勾住他頸後拉低,挺身用肘彎緊緊環著,咽下心裡密密麻麻的疼,帶著鼻音篤定地“嗯”了一聲。
她會儘全力調整自己。
讓他的過去沉回海底,就當沒聽過沒見過,就當他從始至終,隻愛她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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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時念想得簡單,做起來卻比登天難,她以為自己有一段不好的過往,跟前任已經進展到馬上訂婚的地步,應該更能忽略沈延非的曾經,但並不是,反而那些被繪聲繪色描述的細節,一樁樁成為她不敢入睡的噩夢。
怕夢到那道修長清雋的身影,穿過暴雨荊棘,奔向她素不相識的另一個人。
她不是刻意的,在沈延非身邊也難免表現得若即若離,不夠穩定,她以為自己掩飾很好,可以容出空間學著跟那段從前共處,卻根本不知道沈延非早在第一夜就已經被她帶上山巔,一腳懸空,底下就是萬丈深澗。
薑時念感冒好轉,就馬不停蹄回到電視台,想拿工作讓自己理智,台長說的那檔重要節目,資料也陸續到了她手中。
這期人物是夫妻兩個,男人是生物學家,常年不是在實驗室,就是在各種野外和深山老林長時間留守取樣,女人在市裡工作,彼此原本感情深厚,但由於長期分居見麵少,男人隻會不斷往家裡寄錢,女人就提出離婚,離婚協議洋洋灑灑,寫得極度絕情,主動淨身出戶,等男人簽字。
實際情況是女人已經病入膏肓,不想在最後麵臨生離死彆,而男人廢寢忘食拚命,隻為了一個價值八百萬的研究項目,隻要做出成果拿到錢,就能救老婆的命,他其實很早前就知道,她準備丟下他一個人。
事情傳開,夫妻兩個上過很多次熱搜,但雙方極其低調,不願示人,這次答應接受北城電視台的專題節目,是因為妻子的時間所剩無多,想為他留一段不被磨滅的影像。
童藍看完哭得一臉淚,問薑時念:“念念姐,你說這樣算深愛嗎?女的如果是,會什麼都不告訴男的?如果男的真感情那麼深,會忍住不回來見老婆?”
薑時念望著窗外:“太深,才抵得住寂寞吧。”
她沒見過那樣的愛。
要多深多刻骨,才讓一個人甘願放逐自己,寂寞地一年一年永遠望不到儘頭,去守另一個毫不知情的人。
薑時念把資料帶回家,進門時接到沈延非的電話,接通前,她無意掃過屏幕上日期,今天是她從一中回來後的第三天,卻覺得已經過去很久。
沈延非的聲音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褪掉以往清冽,在聽筒裡沙沉磨耳:“穗穗,我臨時要去一趟杭州,三天回來,你在家等我。”
沈延非站在瑞月的樓下,抬頭望了一眼頂樓五十二層的旋轉餐廳。
上一次沒能帶她過來,這次他重新預訂,定在三天後的晚上,包那層樓,八點落地窗外會準時有一場覆蓋全城的燈光展,持續半個鐘頭,光束投射在穹頂雲層上,他想給她看,想讓他無名指根的海藍色花穗在北城夜晚騰空。
無論她到底在想什麼,厭惡還是排斥從前高中的那個他。
他都準備在這個他能想象到的,最正式也老派的場合裡,把當年的自己挖出來給她看看。
多年前未儘的告白,他在那天重做。
再被她這麼忽冷忽熱地疏離,他不知道要乾出什麼事。
車從瑞月樓下出發,直接走高速到機場,路上許然大氣也不敢喘,心驚肉跳,不時從後視鏡偷瞄後排的人。
幾個短暫片刻,他借著角度看到沈延非繃緊唇角,麵無表情合眼,整個人死寂寒凜,被窗外冷光蕩過,浸在冰沉沉的某種撕心絕境裡,如同殘喘困獸。
許然看得眼眶發疼,壯膽問:“哥,去杭州就這麼急嗎,你這兩天都沒好好休息過,明早再去不行?黎小姐那邊,也不敢等不起吧。”
沈延非沉默許久,握著那通電話之後,薑時念不再有隻言片語過來的手機,隻說了兩字:“不行。”
許然頭皮直緊,怕氣氛墜冷,沈延非會更難對話,繼續半是感慨半是硬找話題地續道:“當初慈善晚宴,黎若清主動攔你,我還以為又是個不長眼的,沒想到她會說跟嫂子過去有淵源,不過哥你那時候也沒理她,過後從薑久山那兒知道嫂子身世的片段,往下深查,才確切查到黎若清頭上。”
“她對外說美國長大的,還改名換姓過,誰能知道她是那家孤兒院已故院長的獨女,”許然搖頭,“不過也幸虧存在這麼個人,手裡藏著院長以前詳細記錄過的日記和資料照片,還有彆的相關線索,才能找到一點嫂子生父生母的蛛絲馬跡,要不然真是大海撈針,雖說她是為了擺脫蔣家那個家暴丈夫才主動投誠,但也算是幫到了忙。”
趁紅燈,許然回了回眸,試探看向麵容被漸深夜色籠罩的沈延非,隻瞥到一節鋒利下頜,和膝上骨節嶙峋泛白的手:“哥,這次黎若清說在杭州找到了當年相關的舊檔案,嫂子身世應該能浮出水麵一些了吧,你不用再瞞著她,怕她太早知道,希望又落空了。”
沈延非一言不發,眼前是清晨在家門口分開前,他傾身抱她,她起初乖順來吻,嘴唇碾合時,她又皺起眉心,錯開,靠著他深深喘著的模樣。
現在連吻他都是煎熬麼。
不拿到杭州的那些確鑿檔案,擺在她麵前,當做一個不要被她反悔拋下的籌碼,他甚至不敢把她帶到瑞月五十二樓上,剜出心跟她說一句。
從前那個她連回憶都覺得不堪的高中生,是他畫地為牢的整整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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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時念當晚獨自睡在望月灣,深夜驚醒,跑到衣櫃裡找出沈延非常穿的襯衫抱到懷裡,才蒙著頭繼續入睡,早晨天亮,她帶著整理好的節目資料出門,最上麵是兩人冷情決絕的那份離婚協議。
她提前到北城電視台,在大門外下車,走上台階,邁進旋轉門的一刻,大廳右側方待客區的沙發上,突兀坐著一個戴著口罩墨鏡的年輕女人。
薑時念一眼認出是誰,腳步頓了頓,本不想分給她注意,但她慢悠悠站起身,手裡夾著一個信封,對她輕輕搖晃。
薑時念半眯起眼,紅唇冷淡抿了抿,走向她。
喬思月迎著她逐步靠近,清晰目睹她瑰麗到灼眼的那張臉,心緒難平。
隨即喬思月摘下墨鏡,露出與她有兩三分相似的眼睛,其他話都暫時壓住不講,隻把信封展開,抽出裡麵一張年代久遠的舊照片,遞到她麵前。
照片上方有標題,是北城一中二零一一屆高三一班集體合影。
四十人的班級,後排最中央的少年身形修挺料峭,五官如描,神色冷酷到不近人情。
而他左下方的最邊緣,少女時期的黎若清一頭過耳短發,齊在脖頸,露出身上一襲白裙,如沈灼描述的一般,裙擺無瑕,蓋過細長小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