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一刻,人的呼吸像是被浸滿水的毛巾一層層封住,在一張班級合影的拖拽下,驟然摔進深海,飛速下沉,窒息到全身血液都在激流著拚命叫囂,要撞破血管。
但緊跟著,更大的理性和鎮定就席卷上來,仿佛根本不需要思考,來自她潛意識裡對那個人的最本能,一舉覆蓋住了所有這張照片背後的猜測。
薑時念微抖的目光往下垂,落在自己戴婚戒的左手無名指上,想起昨天在家門口跟沈延非分開前,她接吻時不夠投入,他就那麼諱莫如深地緊盯著她,手指一遍一遍撫摸揉按她指上代表婚姻的鑽戒,要把它碾入彼此骨血。
薑時念抬起頭,沒有接照片,隻是平淡在上麵掃過,臉色不動地質問喬思月:“什麼意思?一張我先生的高中班級合照,想做什麼文章?”
喬思月細細打量著她的表情,冷聲嗬笑了兩下,胸有成竹地放慢語速:“班級合照當然沒什麼,隻不過是為了讓薑老師先看清上麵的人,免得後麵這些照片你對不上號。”
說完,她手再次伸進打開的信封裡,繼續拿出一疊五六張嶄新的照片,加碼一樣舉到薑時念的麵前,生怕她看不清。
上麵是全副武裝的年輕女人,雖然臉大部分擋著,但因為經常上鏡,身材惹眼,臉部線條優越,在圈裡的明眼人都能一眼認出,就是影後黎若清。
而她所在的地點,是鉑君在北城地標性的辦公大樓,她沒有走正門的台階,站在側麵VIP專用的通道上,看起來目的明確。
下一張是更近的拍攝,通道儘頭高大玻璃門內,有人出來迎接,雖然隻露側臉,也能確定是許然。
許然在集團裡的位置有目共睹,在沈延非身邊的近身程度更沒人能比,他親自出來接的人,重要性不言而喻,接下來許然要帶她去見誰,也明顯擺在那。
後麵,還有另一次不同裝束的黎若清,依舊走鉑君的VIP,在傍晚光線模糊不清時再次進了大樓,衣裙在鏡頭裡搖曳,即便隻是靜態,也看出精心打扮過。
喬思月不放過薑時念的任何細微反應,目光快在她臉上燒出洞來:“影後黎若清,最近離婚新聞正鬨得風風火火,私下多次進出鉑君大樓,至今還沒有狗仔媒體發現和爆料,你猜為什麼,是不是有人隻手遮天,用心替她料理過這些痕跡。”
薑時念喉嚨很輕微地動了動,直截了當反問:“既然連媒體都拍不到,薑小姐又是怎麼弄到這種和我先生沒有任何直接關係的照片,又不辭辛苦特意跑來拿給我看的?”
喬思月口罩下的臉不自然地一抽緊,乾脆把擺在眼前的事實對她殘酷攤開,諷刺道:“裝什麼冷靜?還沒有直接關係?薑時念,你是真看不懂還是硬撐著裝傻?!”
“黎若清和沈延非是高中同班同學,當初你跟薑家鬨,沈延非突然出麵幫你,跟你結婚,你自己返回去看看日期,就在黎若清剛剛嫁人之後!你的婚禮跟她的婚禮,中間根本沒差幾天!”
“他對你沒有感情基礎,反而那麼高調,恨不得什麼都擺在人前,我不管你們中間有沒有彆的協議,但他顯然是做給人看的吧!那個人包不包括黎若清?你的存在,從最開始是不是就為了刺激她?連你這張招搖的臉都是刺激的籌碼!你現在心裡沒數?”
“最近沈延非對付蔣家,圈裡誰不知道,幾乎要把蔣家趕儘殺絕了,他堂堂沈家的掌權人,如果不是特殊理由,至於那麼大動乾戈?薑時念你不會沒看過新聞吧,黎若清嫁的就是蔣家人,她丈夫姓蔣,沈延非才會那麼狠。”
“你說我這些照片沒拍到黎若清跟沈延非直接接觸是吧,那好,”喬思月哂笑,在手機上點出昨天的娛樂新聞版麵展示給她,“聽說沈總出差去杭州了,這在鉑君也不算什麼秘密,不過真巧啊,黎若清也正好有活動身在杭州,也是昨天到的,人家剛離了婚還滿麵春風,你說為什麼?”
喬思月死死凝視著薑時念的眼睛,往前慢步逼近,掩飾不住長期高壓後解氣的無比暢快:“就算一件是巧合,兩件是巧合,這麼多都撞在一起,你還能說沈總跟黎若清之間沒有絲毫聯係?!一切都隻是我臆想的?”
清晨的電視台一樓,由於時間還早,經過的人不多,喬思月站的位置又刻意找了角度,不算顯眼,但她音量不由自主拔高,還是吸引了一些注意。
喬思月在電視台是熟臉,很容易被認出,看到有目光望過來的時候,她不得不往角落裡躲了躲。
如果可以,她也想把薑時念約到外麵去談,但她太知道薑時念的性格,就不可能跟她出去。
沒聽到薑時念出聲,喬思月長舒口氣,猶如得到爽快的釋放:“你問我照片哪來的,我不怕丟臉,可以告訴你,爸被立案調查,用不了多久就得判了,刑期短不了,我好不容易剛認回來的豪門家庭,說完就完了,前途大好的工作弄丟,新婚現場提著婚紗被人拒絕,換成是你,你甘不甘心?!”
“我能想的辦法都用儘了,隻能漫無目的去鉑君附近盯沈延非,靠他太近都不敢,我自己也不知道想盯到什麼,可我就是不信,身在那種位置的男人,怎麼可能短短時間就對你來真的,”喬思月冷冷彎著眼睛,“果然讓我看見了黎若清。”
她逼視薑時念:“都是搞傳媒出身,這點敏銳和能力誰沒有,薑時念,換你去盯一個陌生大佬,看到這麼多相交的點,時間邏輯清晰,夠不夠一條確鑿的感情線?!”
看到薑時念雖然表情不動,雙手卻在身側越攥越緊,喬思月終於露出滿意,放輕聲音:“妹妹,我也是好心,看不得你沉浸在虛假幻想裡,還以為自己是多穩固的沈太太,結果人家沈總心裡的人根本就不是你,我是過得很慘,你實際又比我好多少?”
她伸出食指,戳向薑時念心口:“你這段時間再風光有什麼用?弄倒了薑家又怎麼樣?到最後隻不過是鳩占鵲巢,沈延非對你的好不過是為了刺激彆人。現在人家正主離婚,跟沈延非走這麼近,你以為你還能得意幾天?恐怕沈總從杭州一回來,你就得準備給黎小姐騰地方!”
喬思月手指點到薑時念的身上,以為她唯一的倚靠動搖,她會方寸全亂,變成落水狗,沒想到手腕突然被她一把握住,乾脆推開。
喬思月完全沒準備,鞋跟又高,瞬間站不穩,向後跌到沙發上,照片嘩的散落一地。
薑時念俯下身,一張張撿起來,除了有沈延非身影的那張班級合照外,其他手一揚,全扔到喬思月的身上。
她向前邁近兩步,站在沙發邊俯視看著她曾經的軀殼,真正的“薑凝”:“如果搞傳媒的都像你這樣,還不如電視台全關門,去看垃圾營銷號編的小報,現在已經2023年了,你的程度依然隻是憑幾張照片和所謂線索來造謠嗎?”
“薑凝,”她準確戳著痛處叫喬思月的本名,“薑家倒了,你的期望落空,我聽說你連養父母的葬禮都沒有去參加,就為了討薑久山夫妻的歡心?結果怎麼樣?就算薑久山沒被調查前,他們對你是不是也不夠熱情了?”
喬思月臉色頓變,惡狠狠盯住薑時念,想掙紮起來,卻被她牢牢摁著肩膀:“因為薑家夫妻就是那樣的人,他們這些年,愛的是想象中的薑凝,乖巧聽話,予取予求,頭發的長度,微笑弧度,都嚴格遵守,你如今不但做不到,還背道而馳,他們當然不滿。”
“等他們找到親生女兒的激情一褪去,你也裝不住小白花了,他們就開始挑剔,甚至在你麵前回憶這些年‘完美軀殼’的我,後悔跟我鬨到斷絕關係,所以你對我越來越恨,是嗎?”
薑時念把喬思月的心思從深處扯出,拉到陽光下。
“你怨恨我,想讓我這個養女一樣淒慘,一無所有,才會去關注我先生,拍到幾張能編故事的照片,就急忙來拿給我看,生怕錯過他人不在北城的這個機會。”
薑時念朝她彎了彎淡妝旖麗的眼尾:“但你有沒有想過,跟沈延非的生活是我在過,婚是我結的,戀愛是我談的,你能比我更清楚?他愛誰,心裡裝著誰,把誰放第一位,我是失智還是蠢,會不知道嗎?你一個局外人,幾句單方麵的說辭就能改變?!”
喬思月大口喘氣,口罩被急速鼓動,睜大眼睛怒視薑時念,對她太堅固的印象在連連崩塌,溫馴軟弱,柔善好欺一絲也找不到,哪怕之前不止一次見過她的改變了,可直到這一刻,才徹底體會到薑時念整個人的脫胎換骨。
薑時念把班級合照豎起來,幾乎壓到她眼前:“高中同學而已,能代表什麼?沈延非高調結婚因為他願意,他愛我這張臉因為我夠漂亮,他愛我的人因為我吸引他,他處理蔣家是因為我們共同經曆的意外,你懂什麼?”
她甚至明媚地笑了笑,目光如同沈延非下意識的習慣,慢慢地審視般掃過對方的臉:“薑凝,你拿你的頭腦,去代入沈延非的想法,不覺得太過於高攀了嗎?”
薑時念直起身,細長手指夾著那張合照,對喬思月微揚:“你如果真有膽量,早該拿這些所謂的確鑿感情線去賣給媒體,保證大爆,可你不敢,那這張照片就當你送我了,我剛好沒有我先生高中時期的舊照。”
她望著眼角繃出血絲的喬思月,冷靜補充:“薑小姐,你的詛咒省省吧,做薑家的女兒,大家都很辛苦,沒必要互相仇視,等我和我先生金婚儀式的那天,我會請你到場,希望到時候你還有那個運氣,親眼來看。”
說完,薑時念收起照片,轉身繞過轉角,徑直走出休息區,回到大廳時,已經臨近上班時間,人流量變大,碰到的同事紛紛跟她打招呼,不管年紀大小,都笑眯眯叫“薑老師”。
她也正常地含笑回應,偶遇關係好的,還會簡單開一兩句玩笑,進電梯跟大家擠在一起,她表情穩定,到上午拍攝的樓層後,她跟彆人告彆出去,一步一步走到長廊儘頭,進了基本沒人的步梯間裡,才終於低下頭,仔細看那張高中合影。
薑時念手指摸了摸中央的沈延非,再望向側麵那個外形特征完全符合沈灼描述的黎若清,耳朵裡是喬思月口中所有串聯的線索。
哪怕理智在反複告訴她,就算巧合再多,現在的沈延非也不可能跟黎若清有什麼,可黎若清就是他高中愛過的那個人這件事實,她卻做不到全盤否定。
薑時念麵對牆壁,仔細擦了擦眼周,確定不會露出異常,才收起照片,出去工作。
童藍在演播廳一見她就迎上來,她似乎天然敏銳,總是有意無意關注黎若清,扁著嘴跟薑時念抱怨:“念念姐,我剛碰見娛樂版的同事,她們正聊呢,黎若清剛離婚,怎麼一點看不出狀態不好,在杭州參加活動,禮服特性感。”
她還拿出手機給薑時念看圖,一張張翻,中途經過其中一張時,薑時念忽然按住她的手。
那上麵是活動之前的一張私服抓拍,黎若清裹著長風衣,背後是這次活動主辦方安排的五星級酒店,參加的嘉賓都在。
酒店名稱露出了大半,薑時念清晰記起沈延非抵達杭州後,微信裡跟她說過,也住在同樣名稱的酒店裡。
薑時念用力掐了掐指尖,正好演播廳布景搭好,喊她可以上鏡,她收拾好狀態走到攝像機前,完成長達兩個小時的拍攝,等結束後,她一起身,才覺得微微頭昏,猜測是前兩天感冒還沒好徹底。
副台長從旁路過,看出她臉色不好,見著急的拍攝任務已經完成,就讓她先回家休息,專心籌備馬上要開始錄製的那期社會節目,生物學家兩夫妻正要被接過來,今天就上車了。
薑時念點頭答應,把相關材料一股腦都塞進包裡,趁中午返回望月灣,阿姨得知她會回來,做了滿桌的午餐,她沒吃幾口,實在咽不下,就請阿姨放冰箱後先回去,今天不用再管她了。
偌大彆墅裡空下來,薑時念強迫自己小睡,做了亂七八糟的夢,她起床後坐在主臥的梳妝台前,把節目材料都從包裡抽出,連帶那張合照也夾在裡麵,她不想多看照片,放進手邊抽屜裡,翻閱剩餘沒看完的材料時,發現負責打印的同事粗心,有幾份重複了。
她依次撿出來,到最後多出來的那一份,是整摞材料最頂上的離婚協議。
薑時念為了對比有無差彆,又從頭至尾重看了一遍,之前看的時候,心臟還沒有這麼疼,現在一字一字跳進眼裡,胸腔裡堵得根本喘不過氣。
這份協議是妻子準備的,雙方還沒有簽過名字,隻有甲乙雙方代替,把自己從另一個人的生命裡摘清,冷淡決絕。
看到最後,薑時念臉色蒼白地伏在桌麵上,隱隱發燒的腦中昏沉想著沈延非在做什麼,她拿出手機,給他打電話,但直到自動掛斷也無人接聽。
在忙吧。
她咬著唇。
或者從前愛過的人現在遇到麻煩,需要他幫忙,就算無關感情,出於同情,他舉手之勞,也會伸手。
薑時念眼睛碾過衣袖,又打了一次,還是無人接聽。
她信他,信自己被愛,可表白的時候她也說過,如果哪一天他真的心有改變,她也不會死纏爛打,她害怕失去,卻早在最開始奔向他,就想好了飛蛾撲火粉身碎骨的結局。
她拿出自己貧瘠的,傷痕累累的所有去承接他,真有崩塌那天,她知道自己萬劫不複。
薑時念手裡還握著做記錄的筆,不自覺輕輕在那份多餘的離婚協議上劃,最後一頁空白的簽名處,她像在孤兒院裡初學寫字的時候那麼認真,一筆一劃在甲方位置,寫上了代表她所有愛情的“薑穗穗”三個字。
寫完她怔愣看很久,又和從前上學時的壞習慣一樣,聽著課心裡想什麼,都要劃拉到筆記本上。
她筆尖不穩,在薑穗穗的名字下麵潦草地繼續勾了一句話,等勾完,她才一凜,驟然清醒過來,坐直身體,把這頁紙扯掉團住,扔進腳旁垃圾桶裡。
薑時念緊閉起眼睛,厭惡地擦掉臉上濕痕,命令自己不要胡思亂想,沈延非不該做的事,他一定不會做,生死都一起經過,她不能自我懷疑到這個程度。
隻是那些不受掌控的鈍痛,一層一層蓋在心口,蠶食她小心翼翼捧著的幸福,咬斷血管神經。
她不願膽小,怕卻始終如影隨形。
手機突然響起,薑時念以為是沈延非回電話,她手上濕滑一片,拿了兩次才握緊,屏幕上顯示的卻是台裡號碼。
薑時念合眼,用力清嗓子接聽,是副台長親自來電:“時念,情況臨時有變,夫妻倆不能過來了,目前台裡緊急開會討論的結果,一是放棄這期主題,但其他台早就躍躍欲試,肯定會搶,二是我們攝製組過去貴州,實地錄製。”
薑時念迅速回到工作狀態裡,啞聲問:“為什麼過不來了?是不是她狀況不好?”
副台長歎氣:“是,梁小姐病情突然加重,不適合長途跋涉了,剩下時間估計也不多,她拒絕去醫院,就想跟她先生留在貴州的觀察基地過完最後的日子,她先生尊重她的意願。”
薑時念馬上站起身,最快速度整理桌麵上散亂的材料,把完整的放回包裡,多餘的那些隨手放進梳妝台抽屜,深深吸氣說:“不能放棄,我可以過去,什麼時候動身?”
副台長有些不好意思道:“隨時,機票已經買好了,一個半小時後起飛,車就在望月灣門口等你,攝製組提前過去的,上午你剛走不久,我們得到消息,他們就出發了,我想著你最近身體不好,讓你先休息一下……”
薑時念立即明白,事情其實上午就發生了,台裡根本沒打算停止,讓節目組先飛過去,下午再通知她,顧慮她是沈延非的愛人,情感上給她足夠休息時間,但工作上,肯定也做了她萬一去不了的預案。
她理解副台長,一邊手機開免提,一邊動作利落地收拾行李:“我十分鐘下樓,趕得及,有沒有特殊需要準備的。”
副台長說:“那邊是山坳裡,路況很不好,你帶暈車的藥,帶厚衣服,會冷,而且信號太差,可能聯係不上外界,不過不用擔心,咱們有同事長期駐紮那個附近,有向導會去機場接你,把你送到大部隊彙合,有任何事都會幫你解決。”
薑時念答應著,把必需品都塞進行李箱,來不及收拾太多,換了輕便的外套鞋子就直接出門,望月灣到機場的路上,台裡司機給了她一厚疊那邊的情況介紹,她專注看著,心底壓著的窒疼卻不能被掩蓋,一下一下往胸口跳動處切割。
她靠著椅背,看窗外風景倒退,把倒扣的手機翻過來,點開跟沈延非的微信對話框,反複輸了很多字,又刪掉,想到接下來不知幾天,行程匆忙,信號不穩,根本無法順暢溝通。
最後車在國內出發入口前停下,薑時念咽下滿口澀意,隻給沈延非發了最簡潔的一行。
“我去外地錄節目,忙完回來,不用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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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某區檔案分局樓外,車窗單向可視的黑色轎車裡,許然坐在副駕駛,回眸掠了一眼後排的黎若清,她活動結束,妝還沒卸,極其豔麗,換了便裝,圍一條披肩,看得出裡麵裙子很貼身。
黎若清始終盯著檔案局大門,不禁問:“許然,不打個電話問問嗎,他應該進去兩個多小時了。”
許然笑了笑:“不用,進內部檔案室,不能攜帶拍照設備,三哥手機是交給工作人員保管的,你不知道?再說,三哥隻要結束,就會主動打給我,我會先把你送走的。”
黎若清攥住手指,除了慈善晚宴那次相遇外,她提供了這麼多獨家資料,沈延非居然一次都沒有直接見過她,每回都是許然出麵,連到杭州,入住同一酒店,他自始至終麵都沒露過,今天來檔案局,他提前單獨進去,在外麵還讓許然監視她,防止她的信息有任何虛假。
許然盯著她神色,意味深長道:“咱們畢竟同學一場,不該想的,勸你清醒,不管當初還是現在,他眼裡都不可能有彆人,知不知道他為什麼不見你,這次又選同一酒店?”
黎若清蹙眉。
許然懶洋洋抬了抬手指:“不過是杜絕娛樂圈愛搞小動作那一套,見麵,就可能有借題發揮的餘地,選這次活動的酒店,也是因為人夠多,避免女明星單獨出現,與他住處有不必要的牽扯,這種新聞……”
他漫不經心道:“我嫂子會誤會的。”
黎若清指甲摁進手心,像被赤.裸扔在大街上,難堪得閉緊嘴唇,她的確動心這樣計劃過,隻是沒找到任何機會,也不敢真的去招惹沈延非,怕最後死無全屍。
“所以省省吧,安分守己就好,該給的報酬,三哥不會少了你,”許然隨口說,“你應該很清楚,不管當初在學校,你學她樣子打扮,還是現在,你故意搞美豔性感這一套,三哥都不會看見。”
黎若清幾乎無地自容,抓緊身上披肩,徹底死了念頭,不再往窗外看,回到自己該站的位置上。
半小時後,許然接到沈延非的電話,得知想要的檔案已經找到,他立刻把解除嫌疑的黎若清送走,全程了無痕跡,斬斷最後碰麵的機會。
沈延非站在檔案局蕭條的前廳裡,左手捏著那個蓋著塵土的老舊檔案袋,手背隆起的青色筋絡蔓延進整潔袖口,隻是純白顏色已經染滿塵。
他給薑時念打到第三個電話,聽筒裡回應的依然是關機。
那條無比簡單的信息,像軟化的尖針,看似輕巧,卻紮進他隱蔽的痛處,拿冷淡攪動人心。
沈延非立即聯係北城電視台,台長在熟悉號碼下,幾乎是秒接。
聽到他沉聲詢問,台長意外於沈延非居然不知情,忙道:“沈總,時念是緊急去貴州錄節目了,特殊情況,走得很匆忙,沒準備,不確定幾天能回來,詳細的具體地點我這裡沒有,需要負責人跟那邊的同事確定,您要等等——”
沈延非掛電話,查從杭州飛貴州的航班,最早也要深夜,相隔太遠,他馬上定最快回北城的飛機。
許然風風火火趕回來,隨他去機場,看到他眉宇間神色,許然已經連熱場的廢話都不敢再說一句了,隻覺得膽顫心驚,也不懂為什麼檔案已經找到,三哥會是這樣的反應。
到北城落地是下午五點,許然按照沈延非的吩咐,直接把車開去北城電視台,台長已經把相關信息給沈延非準備好,上麵是這次節目錄製的理論上地點,但位置偏僻難行,不是幾句話的地址就能概括的。
台長感受到沈延非氣勢滲人,他有點懼於對視,不安補了一句:“時念的病好像沒好,今天提早回去休息的,從望月灣臨時出發,家裡阿姨應該見過她。”
從北城飛貴陽最快一趟班機是晚上八點半,沈延非麵無表情離開電視台,返回望月灣家裡,路上阿姨在電話裡說:“太太沒什麼異常,就是臉色不大好,中午隻吃了一點,我給她準備了感冒藥,看她吃完才走的,後麵的事我也——”
沈延非自己開車,手機在不斷重撥薑時念的電話,明知她在飛機上關機,他仍舊機械般反複撥過去,固執地等她開機那一刻。
將近下午六點,天色微暗,隻剩一抹猩紅殘陽,望月灣家裡一片昏黑死寂,毫無聲息。
彆墅裡恒溫,不可能談及不合時宜的冷熱,然而空氣裡卻莫名結著冰,沁人發抖,沈延非立在門口,有幾秒沒有動,看光線一點點陷進黑暗,如同抓著水麵浮木一般,用力攥住手中那份能讓薑穗穗開心,多看他幾眼的檔案袋。
他眉心合攏,知道她不在,還是鬼迷心竅似的低低喚了一聲:“穗穗。”
哪有回答。
沈延非不開燈,徑直上樓,看到衣帽間裡被匆忙翻找過,行李箱沒了,她不常穿的羽絨服也沒了,他一把推開主臥門,被子淩亂,還有些她中午睡過的痕跡。
梳妝台上必要的護膚品少了大半,抽屜都來不及合緊,嵌著寬寬縫隙。
沈延非眼睛裡漆黑,滲著不透光的墨,睫毛低垂下去,試圖穩定右耳裡在脫控拉長的尖銳嘯響。
一切看似平靜沒有問題,他沒接到她的電話,她隻是因為公事離開北城,但他身體裡有一道橫亙著的裂穀,在這個空蕩沒有她的家裡,被眼前最刺神經的畫麵,一寸寸撕扯開,露出裡麵鮮紅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