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54.(2 / 2)

非分之想 川瀾 13576 字 5個月前

俞楠笑了笑,眼尾的細紋已經很明顯,她抓著披肩的手略有顫抖,偏頭咳嗽了幾聲,平靜說:“我女兒冉冉很早就養在外地,我們很多年沒見過,她生活一定很好,不需要學這些,她就算什麼都不學,也最優秀。”

薑時念沒多想,也不好深問,道了謝,起身準備告辭,俞楠一直在看她,見她要走,脫口而出:“要不要在家裡逛逛,拍一些生活鏡頭?”

節目組當然求之不得,俞楠在前麵帶路,薑時念陪著她慢慢走,她聞到俞楠身上溫暖香氣,幾次不自覺想去挽她手臂,又及時清醒過來,笑自己可能是瘋了。

房子麵積很大,帶外露台,繞到最後一間關著的房門時,薑時念本想避開,俞楠卻主動開鎖推了門,把裡麵展示給人看。

薑時念愣住,很大一間裝修精致的臥室,卻是按照幼齡小女孩兒的風格布置,完全童話世界,隻是東西放得過份多,層層疊疊擺著,像填不夠。

俞楠走進去,捧起桌上一個很舊的兔子頭存錢罐,笑眯眯轉頭說:“這是我女兒一歲的時候,她爸爸買的,教她往裡麵放硬幣,她好聰明,很快就裝滿。”

她愛不釋手放下,又拿一頂兒童的毛線小帽子,愛惜撫過:“我女兒一歲半,我給她織的,可惜她沒戴過幾次,天就暖了。”

俞楠繼續往裡走,節目組已經識趣地看出來,這裡不適合拍攝,都默默退出去,隻有薑時念還站在門裡,怔怔望著整個房間。

窗台上,架子上,牆上,都是小女孩兒一兩歲的照片,最大不足三歲,五官精雕細琢,後麵就不再有了。

俞楠坐在奶黃色的床上,抬頭朝她溫柔地彎眉淺笑:“我女兒現在已經長大了,應該不會喜歡這種顏色的床,我也不知道她的喜好,薑小姐,抱歉冒犯你,我今天見到你真人,說不清為什麼,覺得你跟她有點像,能不能請你幫我看看,這床幼稚嗎,會不會被嫌棄。”

薑時念心口發酸,局促地雙手在身側握緊,她認真打量床,和床上的人,鄭重點頭說:“我喜歡,我小時候,從來沒睡過這麼好的床。”

俞楠莫名愣住,驚覺自己的失態可能會無形傷害對方,掩麵控製好情緒,起身恢複了溫雅:“薑小姐,我送你出去。”

薑時念低頭轉身,比俞楠動作快了些,怕自己沒理由的脆弱被她看到,但她才走出一步,手臂就猛然被俞楠攥緊。

她奇怪,側目一看,俞楠好像在震驚盯著她頸後,下車前被沈延非束起馬尾露出,用唇反複吻過的位置,那個……她自己並沒有見過的粉色痕跡?

她過去從來不清楚那裡有什麼印子,就是這幾天親密時,沈延非總關注不放,她才有了一點意識,見俞楠在看,於是坦誠說:“應該我小時候無意間弄傷的,怎麼了嗎。”

俞楠抓著她的力度越來越重,已經堪稱失態,顫聲緊著問:“……幾歲,什麼地方弄的?怎麼受的傷?!”

薑時念不解,抿了抿唇,隻好如實解釋:“我在孤兒院長大的,那時候小孩子都活得粗糙,具體幾歲,不清楚了。”

“你在孤兒院長大……”俞楠骨子裡的優雅隱隱崩塌著,她不關注娛樂新聞,很少看電視,不了解北城電視台當紅主持人的情況和內幕,隻在接受采訪前,簡單看過薑時念的資料,她根本不清楚那些網上早已沸沸揚揚的東西,她依然保持鎮定,抑製著手腕的抖,“多大進孤兒院的?哪一家?我……”

俞楠嘴唇血色褪掉,儘可能找合適理由:“我是替朋友問,她……”

薑時念並沒有覺得對方刺探**,既然問,肯定有理由,她搖頭阻止:“俞老師,沒關係,不用解釋那麼細,這些在網上都不是秘密。”

她回答了問題,沒看到俞楠的眼眶瞬間轉紅。

俞楠掐著手心,心臟舊疾導致胸口發疼,她忍耐著,不敢太激動,這麼多年,失望過無數次,燃起多少希望又被撲滅,夫妻兩個早已經是強撐著一線女兒還好好活著的念想,才從當初的重病裡堅持過來,苟延殘喘地活,盼望著,不切實際的幻想著,某一天能再重逢。

不管人間,還是地獄,她隻想再見一見女兒。

二十幾年,她跟丈夫沒有一天走出來過,除了乖女,沒再要過其他孩子,不顧一切地找,全國各地跑遍,一雙腳踩完了山川湖海,直到再也走不動了,撐不住了,才倒在病床上,拿殘餘的命等一點點可能。

俞楠的手懸在半空,上下望著眼前的薑時念,碰一下也需要極大勇氣。

她閉眼呼吸,穩住一雙手,看似親昵地拍了拍薑時念的後背,請她往前走,實際手指勾住她馬尾,在上麵略重地抓過一把,幾根掉落的長發像是怕她拿不到,特意混在裡麵的一樣,很輕鬆攥到手裡,她緊張地看了一眼,發根帶著乾淨的毛囊。

薑時念跟節目組的同事一起離開俞楠的家,回到車裡,心裡說不上來的發酸,湊上去環住沈延非的脖頸,悶聲悶氣說:“你看,我回來了,是不是更在意你,更愛你,你怎麼都不陪我上去。”

沈延非把她拉到腿上,用力抱牢:“記住你說的話,以後每天,我都問你一次。”

等薑時念下車,跟組去拍外景,沈延非拿出手機,接通許然已經打過很多次的電話,他靠著椅背閉上眼。

“哥,俞老師等車一走,就馬上去了杭州市的鑒定中心,本來資料缺少,有點麻煩,我們這邊已經提前安排好了,讓她一路順利,暗地裡也交代了加急,三天應該就能出結果。”

沈延非掛電話,迎著微微黑下來的夜色,大步走到薑時念身邊,今晚任務不重,攝影師在拍街頭空鏡,她彎腰在路邊,逗一隻無家可歸的小土狗。

小狗昂著頭,把下巴墊在她手指上,黑眼睛圓潤明亮,她笑著說:“叫一聲小穗姐姐,就讓你有家噢。”

小狗漂泊太久了,不懂,隻會乖乖地嗚嗚叫,激動搖尾巴。

沈延非慢慢靠近,手掌蓋在薑時念頭上,珍愛地撫摸。

當晚小狗被送進了流浪動物救助中心,薑時念隻休息了一晚,隔天就開始馬不停蹄投入到正式拍攝,嘉賓們都已經到位,配合默契,進度推得很快,等正式采訪到俞楠的時候,她眼睛很紅,看起來比上次憔悴,像幾天沒有休息好。

節目的正式拍攝持續兩天半,第三天午後,嘉賓們就陸續飛走,節目組也收拾行裝,準備返回北城,隻有薑時念被沈延非扣住,要多住兩天。

薑時念在電視台的行程不趕,回去也沒有緊急工作,當然願意,隻是不明白他為什麼特意換了酒店的位置,下車時,她無意間看到相隔不遠就是杭州市的DNA鑒定中心。

午後在酒店住下來,她就沒能出門,被男人沉默不語地抵在牆上,發瘋掠取,他抱她緊到窒息,哄她入睡,睡下一個小時後,時間指向下午三點半,薑時念枕邊的手機突然響起。

她剛睡到饜足,沒看清來電人,就直接接起來,聽筒裡起初是加重的呼吸聲,緊接著變成哭腔,女人斷斷續續講著什麼,直至崩潰地爆發。

薑時念怔愣地拿下手機,看到屏幕上存的名字,是俞老師,再顫抖著重新貼回耳邊,聽到她那副平和溫潤的嗓音,破碎到語不成句,隻會不斷重複叫著“冉冉”。

冉冉。

俞老師說,她女兒叫冉冉。

薑時念的整個世界混亂,她定定望了望身邊的沈延非,對上他深邃黑瞳,彎著眼,水光不受控製溢出,笑著問他:“俞老師怎麼了,為什麼會朝我叫冉冉,我又不是……不是她的冉冉。”

接下來時間像是被倏然打破,一切彙聚成鋪天蓋地的洪流,薑時念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在想什麼,她隻知道沈延非給她穿好衣服,挽好長發,死死扣著她的手,離開酒店,去了她一眼瞥過的DNA鑒定中心。

大廳裡,優雅貴氣的俞老師蹲在地上,手中攥著一份報告,哭到不能起身,她身邊挺拔儒雅的中年男人連身上的研究院製服都沒有來得及換,看似穩重地扶著妻子,等一抬頭,對上薑時念懵然的雙眼,才看到他滿臉熱淚,淌過冷毅麵頰。

薑時念眼前泛白,耳朵裡嗡嗡大響,膽怯地不敢上前,她脊背始終被人扶著,這時候輕輕一推,像把她推到更溫暖處,留自己在原地。

俞楠踉蹌站起來,撲向薑時念,把她拚命抱住,哽咽說著那天的來龍去脈,告訴她偷了她的頭發,那份鑒定報告輕飄飄落地,確認親子關係的文字明晃晃紮進她眼睛裡。

“我的冉冉。”

媽媽像念著夢境,輕輕叫。

“我的女兒。”

薑時念如同踩進雲霧,眼淚不知不覺滾下來。

怎麼會。

她怎麼可能找到親人。

她怎麼可能……再見到父母。

俞老師和宋教授,那麼光華璀璨的人,又怎麼可能是她的爸媽。

薑時念渾渾噩噩,膝蓋是軟的,眼前完全被淚遮擋,她甚至聽不到太多聲音,隻感覺到有兩雙手,寬大的冰涼的,左右摟住她,帶她下樓,車就在路邊,門已經敞開,裡麵氣息溫暖,是她從前用儘一切的渴望。

她將要上車前,突然怔住,原地轉過身,慌忙找著那道身影。

隨後薑時念看到沈延非站在後麵,與她相隔著距離,眉眼被風拂過,深濃不見底,他孤身立在一輛車邊,仿佛知道她要乘的車,沒有他的位置。

薑時念這一刻醍醐灌頂,什麼都明白過來,他為什麼怕,為什麼這樣焦灼又深沉地需求她,像下一秒就要被生生抽離。

因為這一次,他爭不了,他隻能眼睜睜地看,看他千辛萬苦才攏入懷中的人,奔向更大光明,而不是隻鎖在他懷中。

他掌控一切,那麼想要獨占,明知她跟父母相認後,大部分的時間和注意力都會被占據,他可以拖延,甚至可以瞞著不說,他又不舍,不忍心把她束縛在自己囚籠。

他有多恐懼,怕她不再需要他。

才會每一天問,你回來後,是否一樣在意我,愛我。

薑時念輕輕握住父母的手,不住戰栗,再緩慢鬆開。

她往前挪了兩步,迎著風奔向後麵,衝進沈延非懷裡,她失控抓著他的衣服,淚流滿麵問:“是你,你幫我找到的,你安排的,是不是?!我沒有那麼大的運氣,不會平白無故回到父母身邊,沈延非,你背後做了多少,你為什麼不說?!”

沈延非撫摸她濕潤的臉,抬眸望向前麵,對上宋教授緊皺的眉頭,挑起唇笑一笑:“這樣,才能解他們的心結,他們找你太多年了,心病太重,身體也太差了,比起送到眼前,不如這樣,讓他們償願。”

薑時念哭著問:“可誰來解你的心結?你把我送出去了,你願意嗎?”

沈延非沒有回答,隻是低頭親了親她烏黑睫毛,像那天她哄著無家可歸的小狗,低沉溫柔說:“祝賀我們小穗妹妹,以後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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