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55.(1 / 2)

非分之想 川瀾 13353 字 4個月前

從大海撈針尋找一點沒希望的微芒,到今天能相認,中間的輾轉波折,沈延非從未對薑時念說過。

關於父母的線索,他最初查到孤兒院院長女兒黎若清的頭上,黎若清提供了院長當年的舊筆記,上麵很多暗自記載的內容,此前都被深藏著,沒有人知道。

他翻到穗穗被領養的日期當頁,院長親筆寫了自己所見的細節,當時孤兒院已經被蔣家控製,她名存實亡,隻能不吭聲地偷看,對整個過程並不了解,記下的都是她所知的片段。

她見過那對遲於薑家來找孩子的夫妻倆,男人身上穿著一件深藍色,不認識出處的舊製服,胸口彆著一個帶編號的章,她看見了前麵的五位數字。

這不完整的五位數字和製服上少量的特征,成為了唯一突破的可能,但隻憑這些殘缺證據,要找二十多年前的相關機構,花費了太多時間,一次次撲空再重新來過,最終才落定到杭州早期一家大學內部的動力學研究所上,鎖定了範圍。

之後終於順遂了一些,在範圍內去找符合條件的人選,研究所裡,苦尋女兒多年的宋文晉隨之浮出。

他當年還隻是所裡一個高級研究員,二十多年後的如今,在丟失女兒,泯滅希望後,他除了照顧妻子,就全身心把自己扔進了研究裡,絕佳天賦和無數投入下,成為享譽國內外的知名物理學家。

性格也是學術圈內很為人熟知的固執冷硬,禁忌點鮮明,加上身體又不好,多年來受很多病痛折磨,難免就更嚴苛,對不接受不喜歡的,向來毫無餘地。

在得知確切消息以後,沈延非就已經做好準備,要以這樣儘可能撫平穗穗父母傷痛的方式,把她牽引到他們的麵前,讓他們以為是自己找回了女兒,彌補遺憾。

薑時念緊摟著沈延非的腰,聽他說“小穗妹妹”,就再也繃不住了,本就亂流的眼淚更決堤。

她心裡酸疼得無法言喻,按著他反駁:“你說的什麼話?我跟你不是家嗎?沈延非,我們結婚了,我是你老婆,我們的就是家,你給我找到父母,找到娘家,他們以後也是你的親人!”

她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光顧著發懵,忘了要把沈延非帶給父母看。

薑時念抹了抹臉,抓著沈延非溫度冰冷的手,快步往前小跑,回到宋文晉和俞楠麵前,夫妻倆已經朝她迎過來,本能的馬上伸出手將她拉住,握著不放。

她身上就這麼多空間,被父母護著,跟沈延非相扣的手就不自覺鬆了,跟他指尖倏然滑開。

她沒看到,那隻骨節分明的手,就那樣放在半空,保持著被她親密無間的姿勢。

薑時念在父母麵前,還是沒有真實感,也覺得空茫,她大睜著眼睛,防止淚又冒個不停,拘謹又格外正式地說:“這是我愛人,我們去年冬天已經領證結婚了,介紹給……你們認識。”

一聲“爸媽”,她半是迷惘半是緊張,還不能說得出口。

沈延非長身玉立站在薑時念身後,抬了抬手,壓住她肩膀,指節微微繃白,坦然直視夫妻兩個的眼睛,沉穩矜雅地替她叫:“爸媽。”

這一聲稱呼,他自己成長這麼多年來,也沒有過幾次能叫出口的機會。

從他出生懂事,爸爸就是陰鷙暴戾的樣子,坐在輪椅上,不知道哪時平靜,哪時瘋狂朝他發泄,他總是惡狠狠厭惡地看他,像看這世上最無用多餘的礙眼垃圾。

不能留住妻子的孩子,當然就是一件不需要存在的廢品。

媽媽對他本來就沒有過感情,一個協議婚姻,不愛的男人的產物,有什麼值得多看或者留戀,隨時可以斬斷關係,一個目光都不必多給,哪怕給了,也是冷酷疏離。

他很少會叫“爸媽”,上一次這樣開口,早已經在碎裂童年裡模糊不清,這一次,是他私心激狂,他無論如何,不管誰來阻礙,也不可能跟穗穗割離。

手掌下壓著的,是他這一生掏空換來的全部。

宋文晉和俞楠的手都在不自覺往裡收,更緊密護著女兒。

在夫妻兩個風霜傷痛的眼中,冉冉是當初兩歲的小姑娘,還在搖搖晃晃奶聲奶氣,曆經磨難再見到,她卻嫁了人,重逢的激蕩狂喜還在最頂峰,驟然見到占有女兒的男人,隻有彆扭。

宋文晉反射性地把薑時念輕拽了一下,往車裡推了推,俞楠擦掉淚,還勉強保持一絲理智,哆嗦著客氣對沈延非說:“不好意思,車裡有司機,隻剩個位置。”

沈延非黑瞳幽深,情緒斂得一絲不露,他並不意外,隻是某一刻忽略不了的某種銳痛,還是讓他呼吸變了變,他垂眸笑了下,手指撫過薑時念的發梢,低聲說:“穗穗,去吧,我開車跟著你,彆怕。”

薑時念想說什麼,嗓子裡已經沙啞得出不來聲,她又捏住沈延非的手,緊了緊。

宋文晉心疼女兒在風裡受涼,冷麵微微沉著,讓她上車,隨即把妻子攬上前,讓她挨著陪女兒坐,他抬步往前拉開副駕駛的車門,上車的時候,審視地看了沈延非一眼,欲言又止。

天前,他就從妻子那裡得知了消息,百爪撓心等結果的這段時間,他通過各方明裡暗裡的渠道,已經把主持人薑時念的信息和情況了解得無比透徹,包括她在網上傳言頗多的高調婚姻,以及丈夫的身份。

如今親眼所見,麵前的男人實在過份惹眼,雖然雅致有禮,但那種從骨子深處沁出,無法磨滅的威勢,屬於位高權重者的沉凜冷晦,壓迫氣場,都不是收斂就能夠掩飾的。

沈先生從頭到腳都貴重難言,代表著另一個雲端淩駕的階層,他隨便低眉俯視,就能輕易毀人。

生活裡隻有學術的宋文晉嘴角壓平,禮節性地略點了下頭,沉默上車。

薑時念坐在後排,不斷扭頭,看著沈延非獨自站在長街橫貫的風裡,衣擺被獵獵掀起,修長身影隨著距離逐漸拉小。

她心口窒得難受,直到看見他轉身回去上車,很快重新出現在她的視野裡,她才酸到彎腰得緩過了一口氣。

這個時候,她不能堅持上沈延非的車,父母的情緒太激烈了,他們身體差,她是知道的,再受刺激萬一有危險,她需要在他們身邊。

俞楠始終攥著薑時念的手,後來實在忍不住,把她抱進懷裡。

薑時念聞著俞楠身上從第一次見麵就吸引她的清淡暖香,僵硬了一會兒,慢慢地不由自主伸出手臂,把她環住,哭濕的臉試著靠進她柔軟頸窩。

她隨著車的輕微顛簸搖晃著,心也七零八落,她從來不知道,原來這是屬於媽媽的味道。

她的媽媽,不是那個從小打罵她,永遠看不慣她,詛咒她的陰冷形象,她真正的媽媽,這樣溫柔踏實,她好美好高貴,卻肯這樣如珍似寶地抱住她。

她不是被嫌棄的,被遺忘在角落受欺負的小孩兒,她不需要去哀求討好,也能得到這麼厚重的母愛。

原來她曾被這樣好的人,千山萬水不辭辛苦地找過。

宋文晉不停從後視鏡望著女兒的臉,向來不苟言笑的人,製服衣領都被潤濕,他擦了把眼睛,轉開目光,又定在後麵始終保持固定距離,一寸寸緊跟的那輛漆黑名貴豪車上,眉心溝壑更深。

前擋玻璃偶爾透進光,映著裡麵年輕男人輪廓深邃的臉,讓宋文晉表情凝重。

車回到住處樓下,俞楠什麼都顧不得,隻想把女兒帶進家裡。

薑時念頓住腳步,要等沈延非過來,她已經看到他車頭轉彎了,但俞楠吹了傍晚的風,捂嘴咳了幾下,薑時念趕緊把外套給她拉緊,抿住唇,一步回頭地陪她先上樓。

宋文晉往後多看了兩秒,也隨之上去,手握著門把,猶豫一瞬,還是順手般關上了門。

沈延非的車停在宋教授的車後麵,他緩緩推門邁下,抬頭望向四樓寬闊的露台,麵積太大了,看不到玻璃深處的人影。

手機在掌心輕微震動,他掃過來電人,勾翹的雙眼驟然涼下去,眯了眯。

天色正轉暗,風裡寒意加重,貫穿身體。

他冷聲接聽,屏幕上是一個境外專用號碼,太久沒有直接把電話打到他這裡來過。

“沈總,蔣勳醒了,您知道,這邊最近不太平,隔差五就有暴.亂.衝突,醫院也不穩定,而且他昏迷已經這麼多年,幾乎不在我們監控裡了,誰也沒想過他竟然還會醒,蔣家那些喪家之犬肯定有人接應,他趁亂逃出了醫院,目前正在追查,您放心,不會跑遠。”

這通電話在分鐘後被沈延非掛斷,他轉而繼續撥出幾個號碼。

在打最後一個時,四樓露台的門被人刷的拉開,薑時念穿一雙小兔子的居家拖鞋,眼睛鼻尖都紅腫著,跑到玻璃欄杆邊,俯下身凝望他,輕聲叫:“老公,你怎麼還不上來。”

沈延非抬眸,目不轉睛跟她對視,隔著透開天際雲層的血色夕陽,隔著逐漸籠罩下來的蒼茫夜色,那些並不凜冽,卻刮著人脆弱神經的風,橫掃過四層樓的距離。

他彎了彎唇角,朝她抬一下耳邊手機。

薑時念看到他在打電話,可說不儘的就是想他,明知他離得不遠,近在咫尺,可她難言的酸脹堵滿肺腑,又想把高漲起來的激動快樂講給他聽。

她披上外衣,帶著爸爸的任務衝出家門,下樓的時候,沈延非電話已經打完,手機收起,薑時念步並兩步,急切地撞進他懷裡,止不住挽著他脖頸輕輕往起跳,忘記換的拖鞋上,小兔子耳朵一顛一顛。

她又哭又笑著,聲音都放得好甜,仰著臉跟他說:“原來我名字叫宋慕冉,因為我媽媽成名一曲裡麵有冉字,我爸死心塌地鐘情,就給我取了這個名字,他們以前特彆寵我,我還沒出生,就給我準備了好多小衣服,現在爸媽都還留著——”

“家裡有一個專門給我的房間,他們想我,就往裡麵填東西,不知道我長了多高,還傻傻按小時候的樣子買,我生日是九月,每到那天,媽媽都在我床上哭著睡。”

“他們不止在杭州,爸在北城也有研究任務,他們一年裡有一半都是在北城住的,那邊的房子裡,也有我的臥室,明明我已經丟了二十幾年,他們還每天想我。”

“我好重要,”她趴在他肩上,咬著他,“我這麼重要。”

沈延非俯身箍著她,眼簾落下,睫毛遮出整片昏暗的影。

她是不是忘記了,她對他,也重要到牽扯神魂,拴著命,他手掌順著她繃起來的脊背,微啞說:“當然。”

薑時念想起要緊事,跟他分開一些,有些不好意思地垂頭擦了擦臉頰,認真說:“爸……有話想跟你聊,本來他要下來找你,我怕你不自在,就趕緊快一步跑過來。”

她往上指了指,沈延非目光撩起,看到宋教授坐在樓台上的茶桌邊,側頭往這邊打量著。

上到四樓,薑時念牽著沈延非進門,俞楠略微穩定了一些,起身謹慎又好奇地看沈延非,礙於他身份,猶豫著沒有上前,薑時念把他帶到露台邊,要跟他一起過去。

沈延非攔住她,波瀾不驚地輕哄:“去陪媽媽,我自己進去就好,不用擔心,很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