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55.(2 / 2)

非分之想 川瀾 13353 字 4個月前

薑時念當然不擔心,這世上哪有沈老板應付不了的場麵,而且宋文晉是那麼正直誠摯的人,不可能為難她心上所愛。

沈延非回眸看她小動物一樣局促地靠近俞楠身邊,跟這邊已經拉遠。

他放在長褲口袋中的右手,才捏著米白色的小巧橢圓形抬起,想戴上右耳,聽清對方每一句話,但終究還是緊握住,深深嵌進掌心。

他邁入露台,把隔音的玻璃門合緊,走到茶桌對麵空位,從容地折膝坐下,桌上紫砂茶壺熱氣升騰,宋文晉麵前茶碗已空,他略垂眼,勻長指骨勾住壺耳提起,為宋文晉斟茶。

宋文晉一瞬不錯跟著沈延非的動作,那些屬於絕對上位者的遊刃有餘,優雅沉緩,都在幾個抬落間淋漓儘致。

他眼角皺紋很深,沉聲開口:“沈董既然關了門,看來應該知道我想說什麼,以沈董的身份,不適合做這些,我不過一個普通搞學術的,受不起沈氏家主這麼對待。”

沈延非不緊不迫說:“宋教授,您是我妻子的親生父親,我應該的。”

宋文晉聽他不叫那一聲“爸”了,眉宇動了動,咽下複雜心緒。

他平常待人就冷漠臉孔,麵對那些砸錢乾涉研究的銅臭味資本家,更拒人千裡。

他沒碰那個茶碗,視線定在沈延非的右耳上,看著那片淺淡傷疤,生硬地繼續道:“看來這麼麵對麵的距離,沈董不需要戴助聽器也能聽清?”

沈延非手上頓住,停了片刻後,他微閉了下眼,意義不明地笑了笑。

他把掌中已經深陷進皮肉的助聽器攤開,手輕輕一翻,任它掉在桌上,而後抬眸說:“宋教授有自己的渠道,了解得很清楚,我是您最不屑交流的那種資本家,右耳受過傷,還是您避而遠之的聽力障礙,但我已經娶了穗穗,她這輩子跟我都是夫妻。”

宋文晉被“穗穗”兩字刺到痛處,擰眉道:“沈董,你不是已經知道她全名叫什麼,小名叫什麼,穗穗這個在孤兒院裡代表她苦難委屈的稱呼,是不是不該再叫了?!我女兒以前無依無靠,被養父家欺負,我感謝你及時伸手幫她,但是當初你們的婚姻,是正常開始的嗎?”

他為了維護百般心疼的小女兒,想過了全部惡劣可能性,咄咄逼人問:“她跟前未婚夫沸沸揚揚鬨分手上新聞,馬上轉頭就跟你結婚,沈董,你既然把我當她爸爸,你能說最開始,她是完全自願嫁給你的,你沒用手段?”

“她現在這麼死心塌地對你,也是她自然發展的結果,你沒從中乾涉嗎?”宋文晉不吝以資本家最算計的手段去代入,“她以前受苦太多了,沒人對她好,你是不是欺負她缺少愛,對她用心一點她就聽你的?我女兒過去可憐,沒辦法,但是現在不一樣,她回家了,有我和她媽媽保護,不需要彆人撐腰。”

宋文晉在跟沈延非對話的過程裡,一步一步感受到胸悶到疼的窒息。

他仍然堅持說:“另外,冉冉摔下山崖那次,雖然沒大麵積報道,但是要查,我也不是傻子,沈董敢說,她一個小姑娘受到生命危險,和你無關嗎?”

他忽然有些不能直視沈延非的目光,眼角發紅地冷哼道:“我的確最恨資本家,因為當初,就是這種人為了錢,把我困住沒日沒夜做項目,不允許回家,她媽媽一個人顧不過來,才讓冉冉有機會被抱走,我恨聽障……”

宋文晉狠狠握拳,五十幾歲的男人,稍一回憶從前,還雙手發抖:“那個跟我同實驗室的渣滓,一直拿聽障博同情,我甚至多次請他回家吃飯!他卻覺得我搶他項目,比他先出成果,隻是為了絆住我,當上主工程師,他就借著臉熟,仗著冉冉不怕他,把冉冉從家裡偷出去,想讓我崩潰放棄,結果他連藏我女兒都藏不好,沒看住,被人販子帶走!”

戛然沉默,隔了片刻後,宋文晉顫著睜眼:“沈董,您高不可攀,我女兒當時嫁你,是她走投無路,如果我和她媽媽知情,這門婚事,我們不會點頭,我隻希望冉冉簡單平安,不用做什麼高門顯貴的太太。”

他冷笑了一聲,蓄意說道:“你娶她的時候,看她孤女一個,沒有專門準備聘禮吧,鑽戒我看見了,不算太大,你這樣的門第身份,不應該拿四五十克拉?她嫁給你,有什麼保障嗎?哪天你心變了,她是不是就一無所有?我看沈董應該也沒有多麼重視。”

宋文晉作為父親,這個時候一門心思隻想拚命維護可能受過感情欺騙的女兒,為她不受庇護的美貌壘起高牆:“沈董,她現在有後盾,不是沒你不行了,她婚姻是有自主選擇權的,當然,我作為父親急著說這些,不是一相認就要拆散女兒的姻緣,我隻是想讓你清楚我的態度。”

他歎氣:“至少目前,我希望沈董體諒我們一家人剛剛相認,懇求你給我們留一些私人空間,暫時不要過於打擾冉冉,讓她跟爸爸媽媽多相處,行嗎?”

宋文晉該說的話說完,已經呼吸很不順暢,他不能看沈延非的眼睛,準備直接起身。

沈延非手中一直捏著空茶碗,指節青白滲人。

他將茶碗磕在桌上,不輕不重一聲響,漆黑眉眼冷峻到褪下所有溫度:“宋教授,我的出身我不能選擇,但我的工作就是這樣,哪怕不繼承沈家,我白手做生意的時候,也是您口中的資本家,因為我是這種資本家,我才能保護穗穗,給她遮風擋雨。”

他緩緩站直,拾起助聽器:“我是聽障,是殘疾,曾經有幾年更重,重到那個程度的我,連見她一麵都不敢,現在我能娶她,就代表她不介意,而我這個人,離經叛道,從來不信長輩,我隻聽她一個人的話,隻在乎她的看法。”

“我從十六歲喜歡她,盼她到二十六歲,算不算重視?我沒有她不能活,您聽著誇張嗎?”沈延非勾唇淡笑,“我理解您的不滿,但很遺憾,像我這種您最厭惡的資本家,聽障殘廢,除非我死,跟她割舍不開,您高興也好,不高興也好,我隻要活在世上,都會糾纏。”

他堂而皇之將助聽器戴上右耳,語氣卻矜雅溫和:“宋教授,她是您的冉冉,她也永遠都是我的穗穗。”

說完,沈延非走到玻璃門邊,按著把手要拉開,宋文晉一張臉憋到發紅,搶上去壓住,怕女兒被帶走,保持不住冷硬,有些急怒道:“至少今天,能不能不影響我們一家人團聚?!”

沈延非盯著斜前方,廚房裡跟俞楠並肩著的薑時念,俞楠有意無意,把她留在看向這邊的視野死角處,她看不到他,他卻能貪婪凝視。

他眼睫顫了一下,一言不發拉開門,薑時念聽到聲音,馬上朝這邊過來,攥著他手腕,感覺到他體溫涼得過份,忙給揉了兩下,探頭望他身後的爸爸:“……你們聊什麼?”

宋文晉很少說謊,表情不自然,沈延非低頭,克製地用唇碰碰她眉心,聲音裡混入沙礫,低低說:“問我你的生活情況。”

俞楠從廚房走出,踟躇著柔聲問:“留下一起吃晚飯吧?”

沈延非望向那張餐桌,挽起風衣,墨色眼底鋪開恰到好處的薄笑:“不了,俞老師,我回酒店,還有一場視頻會。”

俞楠聽完,快速掃了一眼宋文晉,很不讚同地蹙眉,她有些為難說:“今晚冉冉在家裡跟我住,隻能麻煩你——”

沈延非略一頷首,走出家門,薑時念跟著他,跟他十指相扣,站在樓道裡問:“學長,你真的有公事?還是覺得留下不方便,才要走的。”

“哪裡不方便,”他甚至還在微微笑著,說得出蕩儘威嚴的話來逗她,“是怕我睡在小姑娘奶黃色的床上嗎?”

薑時念搖頭,仰頭親他發冷的唇,裡麵宋文晉在喊她,中氣已經不足。

她滿腔不知哪來的酸楚,窩進沈延非懷裡,蹭了蹭他混亂跳著的胸前:“那你回酒店好好吃飯,開完會告訴我,我陪陪他們,我們明天……明天再見。”

她不舍地勾著他指節,一點點放下,被沈延非猛然扣住,往樓道牆麵上摁緊,焦躁地重吻下來,她輕輕“唔”了一聲,纏上他頸項,入迷回應,聽他在父母門前,給她唇舌攪出水聲。

薑時念腳步發虛地回到家裡,被拉到餐桌吃飯,俞楠親手下廚,做了滿滿一桌,都是經年來想做給女兒嘗的菜色,道道沁著血淚。

一頓飯吃了很久,久到收拾好餐桌,已經夜很深,薑時念被俞楠帶到她的房間裡,母女倆並排在浴室收拾好,又一起躺在床上。

臨睡前,薑時念收到童藍的微信:“念念姐,在香港臨走前,你叮囑我這段時間都要收集港媒的各路小報,今天‘線人’跟我聯係了,已經攢了一批,明天就寄過來,我先放台裡,等你回來慢慢看,你是不是還沒放棄查擊劍館裡的那個人啊?”

薑時念簡單回了兩句,就專心貼著俞楠的肩膀,陪她聊天,俞楠精神不好,今天又情緒消耗太大,很快入睡,她卻絲毫閉不上眼,握著手機,滿心想著為什麼沈延非還沒有開完那場會。

她輾轉反側,心神不寧,等俞楠睡熟後,她輕緩起身,經過房間窗口時,鬼使神差往外看了看,路邊空蕩,隻有路燈。

想太多了。

擔心什麼呢。

薑時念搖頭,低眸咬了咬唇,她拿著手機離開臥室,走向隔音很好的露台,她攏了攏衣襟,慢慢把門拉開,想進去給沈延非打電話,聽聽他聲音,跟他傾訴她這一晚,但腳步距離玻璃圍欄還有幾步時,就驀地突兀停住。

她直勾勾盯著樓下,呼吸幾乎停止。

那輛沈延非下午開過來的車,就在後方一盞孤伶的路燈底下,前擋玻璃反光,看不清駕駛座上那人的臉,唯有一枚無名指上婚戒,被折出刺目雪亮,一動不動像細針,紮上她猛然泛紅的雙眼。

薑時念張開口,嗓子被扼住。

怕她在房間裡發現是嗎,他特意往後停的?!又怕他看不到她的窗口,隻能守在這個邊緣?!

熱浪一股腦盈上睫毛。

為什麼啊。

憑什麼啊!

薑時念往後退了兩步,太陽穴裡劇烈跳著,刺到神經生疼,她顧不上再穿多少外衣,打開門腳步錯亂地狂奔下樓,單元門在身後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她一刻不停,腳上的鞋要飛掉,眼裡不剩其他,隻有那輛車,和車裡雕塑一樣的男人。

她瘋喘著,心臟撞擊肋骨,看到車裡的人似有所感,慢慢睜開眼睛,那一刻陸離夜色和街燈都像消失,她目之所及,唯有一雙黑到蝕人的雙瞳。

薑時念嗆咳了一聲,身體裡的水都要順眼窩湧出。

不接受他,對他身份有忌憚有偏見,為了保護她,甚至讓他保持距離,把他排除在家門之外,是嗎?

可那是她不可攀的高空月,是她巍峨的雪山,她挺拔屹立的燈塔,嵌在自己很小的心口裡,不知該怎樣認真心愛才能撫平他傷口的人。

是她這半天被分走了太多注意力,沒能及時串起那麼多的異常。

薑時念一把拉開駕駛座的門,鞋啪嗒掉下去,她爬上他的腿,急不可待地死死抱牢。

沈延非唇間銜煙,火光寂滅,她抽開那根蒼白的煙管,讓猩紅亮點在昏暗中一路飛散,迫切吻上他冰涼嘴唇。

他掌住她長發淩亂的後腦,一聲“穗穗”到了齒關,又咬住咽下。

她是不再困守於他的冉冉了,如果她也不想再做舊光陰裡的穗穗,那怎麼辦?

他刻進皮膚血肉的花穗,要怎麼辦。

沈延非指腹描摹著她濕軟的唇,低喘聲不穩,喉間卻帶著懶散笑意,偏狂地凝視她:“寶寶你看,我拜遍了大殿,也沒有誰肯保佑我,是不是滿天神佛,都盼我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