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沁進宮一趟,先去向太子妃謝了恩,又與太子妃一起喝了會兒茶。回家時剛好是晌午,她想著這會兒直接去東院和母親一起用膳正合適,進門一瞧安氏也在,整個人都愣了一下。
人嘛,關係總有個遠近之分。現下的這方院子裡,裴硯和她父母其實就可以說是沒什麼關係,全是因為她嫁了裴硯,兩邊才有了交集。
而安氏身為妾室,又隔了一層,楚沁怎麼想都覺得安氏沒道理出現在她父母的院子裡。
於是直到安氏起身見完禮,楚沁都還愣著。郭大娘子見她回來,就招呼著柑橘去叫膳,又說要親自去瞧瞧爐子上溫著的湯,楚沁趁著這機會好歹問了問安氏:“怎麼回事?”
她說著頓聲,想了想,直言道:“咱們院子裡的事我母親不清楚,如今我又懷著身孕,她難免要擔心,她若是為難你了,你就跟我直說。”
簡而言之,楚沁當下的想法跟安氏剛進來的時候是一樣的,都覺得母親這是要給安氏下馬威。
卻見安氏低著頭笑道:“娘子放心,大娘子沒做什麼,就是喊妾身過來說了說話,又做了會兒女紅。”說著她就走到茶榻前,伸手翻了翻小竹筐裡的東西,拿出來給楚沁看,“大娘子說要給您肚子裡的孩子做雙虎頭鞋,繡樣是妾身畫的,縫是大娘子縫的,娘子看看樣式可還行?”
“挺好看的。”楚沁讚了一句,也算真心實意,心裡的疑惑卻還沒消——她母親怎麼想起見安氏了呢?!
這份疑惑在心底一直存到了三人一起用完膳、安氏回了西院,楚沁耍賴說要與母親一道午睡,躺下來說話時她才問出來。
郭大娘子無意瞞她,見她問,就大大方方地將心裡的顧慮直接說了。楚沁聽得心裡五味雜陳,一邊感動於母親的苦心,一邊還是坦誠道:“母親多慮了,我關照安氏不是因為三郎有什麼心思,隻是……隻是想到了便做了而已。三郎這個人……”
她頓了頓,本想說他對她一心一意,但想到上輩子他突然帶回來的外室,這話就又咽了回去,隻說:“他不喜歡安氏。安氏明明比我過門早些,他卻沒碰過人家。如今即便我懷著身孕他不免難熬,大概也是不會對安氏起心思的。”
“這樣啊。”郭大娘子聞言鬆了口氣,繼而又說,“不過我瞧安氏倒是個老實的,在我跟前和和氣氣,一副什麼都不想爭的樣子。”
楚沁本還在想那外室的事兒,聽及此處回了回神,翻了個身,和母親麵對麵躺著:“母親若覺得處得來,常喊她過來坐坐也好,隻當解悶。”
郭大娘子點點頭:“我心裡有數。”
楚沁又道:“不過三郎那邊……”她抿抿唇,靠進母親懷裡,“娘若有心思,就多顧一顧他吧。”
昨日母親的種種熱情她本沒察覺異樣,今日把話說穿,她才後知後覺地嗅出了些許刻意。她自知這樣“刻意”地關照一個人總是有些累的,心下也不想母親為著她的平安多勞心,但想想裴硯,那股子心疼就又湧起來,按都按不住。
郭大娘子自是不解:“怎麼呢?”
楚沁埋在她懷裡,甕聲道:“母親不知道,他雖出身國公府,但這些年他很艱難。定國公和胡大娘子都不疼他,他一直是孤孤單單自己熬過來的。”
“原是這樣。”郭大娘子不禁愕然,輕拍著女兒的後背,唏噓笑歎,“你這是真對她上心了。”
若不上心,誰也不會去在意這種事。
楚沁雙頰泛熱:“過日子嘛……他疼我,我便也要疼他。”
“娘都明白。”郭大娘子笑意更深,欣慰之意直達眼底,“隻消他待你好,在娘眼裡,他就跟親兒子一樣。定國公府那邊不疼他,便由咱們一家人疼他。”
“嗯!”楚沁眉開眼笑,郭大娘子又拍拍她:“快睡一會兒吧。”
她安然閉眼,後來就真的臥在郭大娘子懷裡睡過去了。她已許久不曾這樣睡在母親懷裡,半夢半醒間又想起母親得急病而亡的事,難過得不能自已。
現下算來,那是大約二十年後的事情。楚沁並不覺得自己能改變母親的命數,但至少可以趁早儘孝。
上輩子,這是她難以釋懷的一個執念,總覺得自己陪伴在母親身邊的時間太少,越想越是難受,越難受越想個不停,每每總是弄得自己胸悶氣短。
而後一整個下午,楚沁便都是留在東院過的。之後月餘的日子也都與這一天差不多,一方不大的宅院因為楚沁父母的到來,好像多了不少意趣。
裴硯和楚贇白日裡各去忙各的,郭大娘子就會將楚沁和安氏都叫到跟前,三個人結伴做些事情。
晚上等裴硯回來,多半時候是夫妻兩個一起用膳,偶爾也一大家子一起用。得凡一起用膳的時候,郭大娘子就會問問他最近忙不忙、有沒有什麼煩心事,楚贇則愛拉著他喝兩盅酒,也趁機把朝中的事情拿出來聊一聊,兩個人處得跟親父子似的,要是楚贇能在裴硯忍不住嘴賤的時候矜持一些彆總脫鞋揍他就更好了。
這樣的相處讓楚沁恍然驚覺,母親比她以為的更有本事。因為父親一輩子沒有妾室,她以為母親必定不懂這樣的彎彎繞繞,誰知母親不僅懂,還能處理得巧妙,潤物細無聲地讓大家更親近了,她自己本沒想過要與安氏多打交道。
日子一晃就到了四月末,楚沁想著賺錢的事,著意將幾家商鋪這一個月的賬冊都取來看了看。這一看,就發現彆的幾家都還好,唯獨那首飾鋪的陳掌櫃跟打通了任督二脈似的,竟然一個月就給他們賺了三百兩銀子。
三百兩什麼概念?這錢若放在定國公府,可能還不夠過年時給下人行個賞。但在他們這個小家裡,這就是一筆極豐厚的進項了——放在以前,各家商鋪、田宅、連帶裴硯的俸祿和他們兩個人從定國公府領的月例加起來,一個月也就三百兩銀子。
而若單說這家首飾鋪,楚沁記得先前一個月最多也就賺個百來兩,再扣掉掌櫃和夥計們的工錢,交到她這裡的便隻有幾十兩。
楚沁不禁大呼裴硯有本事,放個債輕輕鬆鬆就把人家拿捏住了,兩邊一起多賺錢。
而後也就過了兩天,她名下另幾家商鋪的掌櫃也都來了一趟,裡外裡的意思無非是看陳掌櫃賺了錢心生羨慕,也想改成分成拿工錢,楚沁當然是大手一揮就準了。
除此之外,她還給那三百兩銀子的天降橫財做了安排。
她的嫁妝裡除了那幾處商鋪,還有三套宅院。那三套宅院都不大,其中一套是三進的,另外兩套都是兩進,京中的達官顯貴是看不上的,但有些小錢的平頭百姓和家中人口簡單的小官住著正好。由於地方小,修葺起來的開銷也有限。
楚沁先前對這事沒太上心,幾套宅子都空著。如今既上了心又恰好有點閒錢,她就托王宇去尋了工匠,打算先將其中一套兩進的院子修修,想法子租出去。
安排好這些,楚沁心裡總算踏實下來了。過日子無非就是柴米油鹽,而柴米油鹽都是要拿前換的。前些日子那種坐吃山空的感覺屬實讓人不安,現下眼瞧著又能穩步地攢起錢來,她就安心了。
然而這廂她剛合上賬冊,院外就傳來呼喊:“不是我!!!”
楚沁一聽這聲音是裴硯的就轉頭看向窗外。這會兒天已然熱了,她茶榻旁的一扇窗大開著,正好讓她清清楚楚地看到裴硯。
起先也不知他在躲誰,她就見他一進院就回身關門,然後扒著門縫朝外喊:“爹,您是我親爹!這事日月可鑒,絕對不是我乾的!”
外頭的人吹胡子瞪眼地罵:“我呸!不是你乾的難道能是我閨女?你出來,你出來給我說清楚!”
楚沁一聽,嘿呀,這不是自家父親的聲音?趕緊放下賬本迎出去,望著裴硯道:“怎麼了?”
不及裴硯答話,楚贇在院門外嚷起來:“這臭小子在我酒裡兌水!”
“?”楚沁一眼瞪向裴硯,裴硯矢口否認:“我沒有!”
楚沁看著他不說話。
“我真沒有。”裴硯口吻深沉了些,聽著挺是那麼回事,外麵的楚贇卻不信:“我剛才一口就喝出來味兒淡了!昨天晚上那酒都還是好的,今日上午來東院的就他一個!不是他還能有誰!”
楚沁聽完又瞧裴硯,裴硯深吸氣:“真不是我。今日難得碰上我和咱爹都歇息,他一早喊我出去跑馬,我去東院等他收拾好就去了,前後在屋裡待了半刻都不到。再說,我為什麼要往那酒裡兌水?爹哪次喝酒不是我跟著一起喝?”
這話楚沁聽得在理,也覺得裴硯沒有搞這個惡作劇的理由。可楚贇在氣頭上,聽完繼續罵道:“你少在沁兒麵前詭辯,你出來!”
裴硯抱臂望著門:“我不出來。”
楚沁:“……”
她被這翁婿兩個無語住了,上前就要開門。
裴硯立刻往她身後躲:“彆開!他拿著鞋要揍我!”
外頭說:“打開!讓我揍他!”
“……”楚沁隔著門縫看看父親手裡高舉的鞋,心裡矛盾了那麼一息,還是把門打開了。
然後她就眼看著裴硯結結實實地挨了兩下鞋底子,打得月白提暗紋的直裾上好幾塊鞋印。
再然後,出了氣的楚贇穿好鞋,背著手氣勢洶洶地走了。
楚沁目送父親走遠,耳聞裴硯在旁邊笑了聲,側首看去,裴硯邊撣鞋印邊說:“爹真有意思。”
小可憐,挨揍還覺得有意思。
楚沁心生憐憫,趕緊推著他進屋:“走啦,換衣裳去。”
這酒裡兌水的鬨劇最後是在晌午用膳時有了結果。他們翁婿兩個打起來的時候,郭大娘子正在膳房給楚沁煲湯,晌午時楚沁當笑料一說,郭大娘子扭頭就瞪楚贇:“你還有臉怪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