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難怪謝三郎會坐看陸家和張家聯姻。
他不是無法阻止,而是在等他們連成一片!
究竟是同舟共度,還得同舟共沉,不過都是他計謀的一環!
皇甫倓眼睛裡露出了誌在必得的光芒,仿佛勝利在望,他已經迫不及待。
齊嫻不由回想起女夫子對她說的一句話:“郎君希望側妃娘娘能夠在適當的時候,出上一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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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街上圍著不少看熱鬨的人,羅紈之從犢車下來,寒冽的風吹得她眼前的薄紗飛舞。
“哎這就是不自量力的下場……身份低微還敢肖想世家郎,這不轉眼就給人拋棄了,連落腳的地方都不給,慘啊——”
“玩玩罷了,要我說這些娘子平時看看就夠了,娶回家是萬萬不行,既沒有娘家幫襯又沒有學識遠見,帶出去也丟人啊!”
羅紈之張望了一下,終於發現小芙蕖的身影。
她穿得很單薄,背上隻挎了一隻小包裹,腳步緩慢往外挪,身側還有兩名侍衛押送,好像不看著她離開建康就不罷休。
羅紈
之不知道那是陸家的侍衛還是張家的侍衛,心裡又是酸澀又是憤怒。
她與南星從人群裡擠進去,謝家的侍衛跟在後麵,前麵的人還想回頭罵一句,看這陣勢又很識相得趕緊讓開地方。
“程娘子!”
小芙蕖回過頭,羅紈之看清她的臉,猝然頓住腳。
看見她額心血肉模糊,像是用尖銳物劃了好幾下,現在還有殘餘的血跡蜿蜒在她那張豔麗的臉上。
羅紈之感覺灼傷的指腹又複疼了起來。
小芙蕖卻彎了彎唇,她伸手輕觸自己的額頭,“不用擔心,這是我自己弄的。”
一離開千金樓,就有好幾個郎君想要把她帶走,收進自己府裡,她當著人麵自殘麵容,很快就把他們嚇退了,都以為她是失心瘋了。
她沒有瘋,隻是徹底清醒了。
她當初就是因為這粒生得巧妙的紅痣讓權貴們趨之若鶩,爭先捧她的場,將她視為“神女”,可她從來都在泥潭之中,就不該生出這樣多餘的東西。
毀了也沒有什麼可惜。
“你就這樣離開?”羅紈之為她心痛,也為她不值。
周圍沒有看見陸一郎的身影。
也不知道他是自己不願意出現,還是被陸家的人看住。
但讓小芙蕖一個人就這樣孤零零地被趕出建康,是何等殘忍的事。
羅紈之都生出了怨恨。
小芙蕖流下兩行清淚,“和他在一起我本就沒有奢望太多,如今的結果不過是當初設想中最壞的那種,我又能怎麼辦?我從來都沒有選擇啊……”
是接受還是放棄,她都不是那個能夠先選的人。
她從來沒有告訴過陸一郎,和他在一起的每時每刻她都是在當最後一刻在過,像是一個美夢,不知道會持續多久,又會在什麼時候醒來。
完全無法判斷,無法預計也無法左右的。
羅紈之久久沒有說話。
兩名侍衛看見周圍看熱鬨的人多了起來,也等得不耐煩了,伸手推搡小芙蕖,“還要敘舊到幾時,還不快走!”
小芙蕖沒防備這一推,身子趔趄往前幾步,跌倒在滿是泥濘的雪水裡。
本就狼狽的小芙蕖更是渾身沾滿了泥水,像是被踩進泥裡一朵花,即便從前再美麗,也不會讓人再讚美一句。
“還不快起來!”侍衛看她呆呆坐在地上失魂落魄,更加不耐煩,伸出大手拽住小芙蕖的胳膊。
“住手!”一道身影旋風一樣衝了出來,推開侍衛粗魯的手,把一件剛脫下的袍子裹在女郎瑟瑟發抖的身上。
他聲音發顫,卻也竭儘所能大聲喊道:“用不著你們押送,我們兄妹自會離開建康!”
侍衛被他一吼,竟不由後退半步。
小芙蕖回過神,慌張道:“哥你在做什麼,你快回去啊,你在謝家好好的,為什麼要來……”
程伯泉望著她,紅著眼睛搖搖頭。
小芙蕖眼淚一下瘋湧出來,
又嗚咽道,“為什麼現在才來……”
程伯泉抱住她的肩,“對不起……是我沒本事,是我沒本事……”
小芙蕖一直是他不敢正視失敗,父親捅破了他們的天,他身為家中僅剩的郎君,卻沒有辦法給母親妹妹遮蔽風雨,他賣了書、賣了筆硯,人生好像已經灰暗一片,走投無路,最後他窩囊地想要投河自儘時被妹妹發現了。
她哭著求他不要死,不要拋棄她們。
他在家裡病了許久,後來家中儘然漸漸好了起來,還了債,有了餘錢。他買回了書和筆硯,還被人舉薦進了謝家,成了謝公的門生。
他以為的否極泰來卻在同伴們的一聲嬉笑中擊打了個粉碎。
——千金樓來了個眉心生紅痣的妖豔女郎,真想早些去看看。
那個眉心生紅痣的妖豔女郎就是他的妹妹。
她為了撐起這個搖搖欲墜的家,淪落風塵,舍棄了一切。
都是因為他無能,因為他無能!
程伯泉把她扶起來,擦了擦眼淚,堅定道:“以後兄長來照顧你,不會再叫你受這些委屈!”
“那……那謝家呢?出人頭地呢?”小芙蕖搖著頭,不願意讓程伯泉放棄現在的一切。
程伯泉抬頭看了眼羅紈之等人的方向,哽咽道:“人不能忘記初心,出人頭地也是為了照顧你和母親,倘若我現在都做不到,更遑論以後了……”
一對貧寒的是兄妹相互攙扶依靠,在建康的大道上緩步離去。
程郎君雖不高大也不壯實,但卻承托起了脆弱的小芙蕖。
——“不能忘記初心。”
羅紈之低頭想了想。
她的初心是什麼?
好似已經被她忘得差不多了。
羅紈之與南星跟在兄妹兩人身後,沒有上前打擾,眼見城門就在眼前。
城門旁幾名郎君上前,遞給了程伯泉幾個包裹,朝他拱了拱手。
他原來已經早做打算要帶小芙蕖離開。
程伯泉與小芙蕖回過頭,羅紈之快步往前。
“多謝你九娘,到這裡就可以了。”小芙蕖紅腫的眼睛彎出了笑意,“這段日子我很快活,也沒有什麼好後悔的,往後我與母親、兄長一家人在一起,好好過平凡的日子。”
她抬頭環視建康的玉樓瓊閣、繁華熱鬨。
“建康雖好,卻非我的桑梓地。”
羅紈之輕輕點頭,猶豫了片刻道:“那陸一郎……”
程伯泉打斷她的話,“倘若那人來問,拜托羅娘子就告訴他,我妹妹並非生來貧賤配不上他,當初是他們陸家設賭坊做局,讓我家……”
小芙蕖拉住他,“哥哥,這件事和他沒有關係,我也不想再旁生枝節了。”
程伯泉點了點頭,“你說的對,都是過去事了……”
兄妹倆挎著包裹,出城去。
門外的雪如鵝毛自由飛揚,雪霧騰起,到處潔白一片。
好像仙境,充滿誘惑。
羅紈之不由提腳往前。
雪水翻濺,濕透了鞋襪,她卻渾然不覺。
就在城衛舉起長戟攔下她之前,先有一道聲音叫住她:
“羅紈之。”
羅紈之回過頭,謝昀騎在墨龍駒上正遠遠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