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妨。”趙嘉的視線掃過眾人,朗聲道,“一場雨雹而已,且不言有三四成可救,縱是絕收又有何妨?去歲雪災尚能平安度過,今歲定也無礙!”
趙嘉的話給了眾人底氣,心中的擔憂仍在,臉上的愁色總算消去幾分。
熊伯和長伯打起精神,將青壯和傭耕們分派開,決定儘快查看田畝,確定受損的範圍。趙嘉站在田邊,看著陽光下融化的冰粒,開始認真思考,是否能補種些什麼。
思來想去始終沒有結果,最終隻能歎息一聲,他果然不是種田的料。
“大不了買更多牛羊!”趙嘉下了狠心,開始估算家中的錢絹能買多少牛羊。
如果老天爺不給飯吃,再來一場冰雹,剩下的三四成出產估計都會打水漂。
田租暫且不論,想要平安過冬,必須有足夠的糧食。用錢買糧不劃算,儲備足夠的牲畜,從南來的商人手中換糧才更加穩妥。
如果糧價實在太高,大不了殺牛宰羊,總能熬過一冬。
婦人送來飯食,眾人以最快的速度填飽肚子,放下碗筷,又急匆匆返回田中。
趙嘉幫不上太多忙,留下還有點礙事,乾脆和婦人一同返回畜場,準備清點一下現有的牛羊,確定接下來還需買到多少,才能做到有備無患。
不承想,就在他清點犍牛數目時,盧信和阿魯一起走到他跟前,給了他一個偌大的驚喜。
“郎君缺少牛羊?”盧信問道。
“對。”趙嘉點頭。
“仆知曉有幾支匈奴彆部常在雲中郡北邊放牧,其中丁零和氐、羌皆有仇,彼此常會仇殺,勝者會搶走敗者的牛羊和奴隸。烏桓人常從這幾支部落中市換牲畜,價格比城內至少低四成。郎君之前買到的馬駒,就是那些烏桓人從羌人手中換來。”
“丁零也會襲擊匈奴本部的牧民,隻是常挑落單的下手,做得十分隱秘,很少會被發現。”
趙嘉停下動作,凝視站在麵前的兩個少年。
“你們怎會知曉得如此清楚?”
“仆等要活命,就要清楚匈奴人在哪裡放牧。不曉得確切地點,也得知曉大致範圍,如此才能躲開遊騎和牧民。”盧信頓了頓,猶豫道,“還有……”
“還有?”
“仆的阿翁是匈奴人,阿母是隨韓王信入匈奴的漢人後裔,阿翁沒死之前,仆一直生活在蘭氏部落裡。”
“你父既是匈奴人,因何淪為野人,又為何用漢姓?”趙嘉問道。
見趙嘉沒有追究自己之前隱瞞身世,盧信攥緊的手指略微放鬆,繼續道:“仆父被右屠耆王麾下當戶所殺,阿母被搶走,幾個兄弟都被殺死。仆因不及車輪高,免去一死,成了奴隸。不堪忍受折磨,趁外出放牧帶著阿魯一起逃跑,其後又遇到阿蠻幾個,一同在草原流浪。怕被仇人發現,一直用的是母姓。”
趙嘉看向阿魯,問道:“你也有匈奴人血統?”
“仆是漢人!”阿魯又想呲牙,被盧信一拍腦袋,才悶聲悶氣道,“仆記得不多,隻記得匈奴人殺進裡中,仆和阿翁、阿母一起被掠走。阿翁在中途死了,阿母護著仆,後來也死在匈奴人手裡。”
講述這段記憶時,阿魯的臉上並無太多表情,語氣甚至都沒有多大起伏。
“仆不叫阿魯,”話到這裡,阿魯的情緒終於產生變化,“那些匈奴人根本不將仆等視做人,被劫掠的童子全都叫奴,阿奴!”
“阿蠻三人也是一樣?”趙嘉問道。
“不,他們的確是草原野人。”盧信搖頭道。
趙嘉靠向欄杆,右臂環在胸前,左手支著下巴,許久沒有再出聲。
盧信和阿魯都沒有出聲,他們在等著趙嘉做出決定。
如果趙嘉發怒,他們很可能會被趕出畜場。然而,他們想在這裡生活下去,想保有眼前的一切,就必須做到誠實,不能再繼續隱瞞。
“除了身世之外,可有其他隱瞞?”趙嘉問道。
“沒有。”盧信和阿魯一起搖頭。
“將你們知道的彆部情況詳細說明,其他的我來想辦法。”趙嘉單手撐著木樁,坐到欄杆上,“如果能低價買來更多牛羊,給你們記一大功!”
盧信和阿魯對視一眼,又一起看向趙嘉,臉上的疑惑清晰可見。
“郎君,你不生氣嗎?”
“為何要生氣?”趙嘉挑眉。
“仆隱瞞身世,沒有說實話。”
“算不上。”趙嘉拍拍身邊的木樁,隨意道,“烏桓人抓到你們時,你們的確是在草原流浪?”
盧信和阿魯點頭。
“那在這一點上,你們不算說謊。”
“仆的阿翁是匈奴人。”盧信顫聲道。
“你認為自己是匈奴人?”
“不!”盧信用力搖頭,雙目中儘是凶狠,“他們是仆的仇人,總有一天仆要殺光他們!”
“那不就結了?”趙嘉笑道。
阿魯看看趙嘉,又看看盧信,來回幾次,最終將目光落在趙嘉身上;“郎君,仆能繼續留在這裡?”
“當然。”趙嘉跳下欄杆,用力一拍少年的肩膀,笑道,“你是我買下來的,如果跑了,我豈不是要虧本?”
“那仆可以有漢名了?”阿魯雙眼發亮。
“當然可以。”趙嘉頷首,“你想叫什麼?”
“匈奴人殺了仆的親人,把仆當做奴隸,仆和阿信一樣,早晚要踏破他們的部落,殺光裡麵的每一個人!”阿魯惡狠狠道,“仆早就想好,仆要叫破奴!”
“破奴?”趙嘉沉吟片刻,點頭道,“這名字不錯,你本姓什麼?”
“仆不記得。”阿魯搖搖頭,認真道,“如果郎君不棄,仆想姓趙。”
趙破奴?
趙嘉頓了一下,這名似乎有點熟?
“郎君,仆為郎君家僮,也當改姓。”盧信認真道。
“既如此,自今日起,你二人同姓趙。”看看麵前的兩個少年,趙嘉沉聲道。
“諾!”趙信和趙破奴大聲應諾。
不遠處,魏山和魏同對視一眼,突然間覺得,根本用不著他們動手,趙郎君就能輕鬆馴服這幾頭狼崽。
“該怎麼向公子稟報?”魏同用胳膊肘捅捅魏山。
“實話實說。”魏山吐出四個字,低頭繼續擦拭短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