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空中意外傳來一聲鳴叫。緊接著,一道暗褐色的身影俯衝而下,扔掉爪上半隻黃羊,落在距趙嘉不遠的木樁上。
趙嘉愣在當場。
“阿金?”
金雕鳴叫一聲,破天荒的飛過來,用嘴咬了一下趙嘉的頭發,然後飛回木架上,展開一側翅膀,開始梳理羽毛。
趙嘉繼續發懵。
傲氣十足的雕兄何時變得如此平易近人?
聞聲趕來的羌人看到金雕,都是麵露敬畏,看向趙嘉的目光變得截然不同。
婦人們來回看著趙嘉和金雕,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倒是營地外的羌人用胡語高呼了一聲,隨後更多聲音響起。趙嘉聽不懂,回頭詢問烏桓商人,發現後者神情頗為複雜。
“郎君,他們在說‘勇士’和‘雄壯’。”
趙嘉表情發木。
勇士?
雄壯?
是說他嗎?
不等趙嘉反應過來,金雕又一次振翅飛起,矯健的身影盤旋在半空,發出響亮的鳴叫,羌人的呼聲更高,甚至有幾分狂熱。
趙嘉抬起頭,望向空中的身影,又看看周圍的羌人,不知該做什麼反應。
揮揮手,笑一笑?
……
彆傻了。
金雕振動雙翼,很快化作一個黑點,消失在雲層之後。羌人的狂熱慢慢褪去,確認金雕消失不見,才有些不舍地離去。
自始至終,趙嘉都處於懵圈中。
本該留在畜場的金雕,怎麼會突然出現在草原上,還帶給自己半頭黃羊?
羌人的態度更讓他不解。
烏桓商人語焉不詳,隻說這是部落習俗。趙嘉自己琢磨半晌,認為這可能同羌部的圖騰有關。不過關係到各部文化,估計烏桓商人也隻是知曉大概,想要真正了解,隻能找羌人打聽。
撇開這段莫名其妙的插曲,趙嘉讓虎伯和季豹從大車上取來短褐,分給在場婦人。護衛們已經騰出幾座帳篷,用來給婦人和孩童休息。
空間有限,擠肯定會擠一些,不過事急從權,商隊攜帶的帳篷本就不多,大家隻能臨時湊合一下。
聽趙嘉說明情況,婦人都是麵露愕然,隨即搖頭失笑。
“郎君說哪裡話,能睡帳篷已是極好。實在沒地方,給我們幾張羊皮,睡在草地上都行!”
從離開羌部到進入商隊的營地,婦人們終於有了真實感,人不再麻木,眼中有了活氣,渾身上下都有了力氣。
趙嘉同婦人們一起笑,笑容背後卻帶著一抹苦澀。
此時此刻,他真實能夠體會到,漢武帝為何窮兵黷武也要北驅匈奴。一切的一切,都能歸結為兩個字:生存!
不讓漢家百姓活,那你必須去死!
趙嘉知道自己的想法存在狹隘的一麵,但在走出邊郡,親身經曆草原上的殘酷之後,他切實的想要做些什麼。不隻是為了自己,也不隻是為了親近之人,而是為了這個時代!
假如武帝朝既能鏟飛匈奴,又不會耗空國庫,曆史是否會發生些許不同?
在趙嘉看來,有些事不是做不到,而是受到時代局限,當世人未能想到。不過,他提出的主意再好,也需要提前站到一定高度,才能被他人重視。試問他父不是魏太守賓客,他不是魏悅的手爐兼吉祥物,還能平安走到今日?恐怕早就滅於張通之手。
說穿了,現實很殘酷,但隻有麵對殘酷才能成長。
趙嘉立誌向上攀登,就必須直麵這種殘酷,逼迫自己在困境中跋涉,直至斬斷一切荊棘,走出一條康莊大道!
婦人們恢複力氣,主動承擔起照顧牛羊的活。
曾在高車部的婦人和孩童專門喂養駱駝,搜集駱駝最喜的飼料。有婦人告訴趙嘉,駱駝像馬匹一樣,可以有不同的用途。
“多數可以騎乘,也可以馱運貨物。這幾頭可為騎兵坐騎。”一名婦人道。
“作戰?”趙嘉麵露詫異。
“我見過高車人用駱駝作戰,在蘢城時,有強大的彆部擁有幾千騎,能戰同等數量的匈奴人。”
婦人們被關在羊圈,不意味著消息斷絕。
事實上,她們知道得極多,一些在她們看來稀鬆平常的小事,於趙嘉而言卻是極其重要,更不用說曾和匈奴麵對麵的領隊和護衛。
“駱駝騎兵?”趙嘉走到簡單搭起的圍欄邊,看著大眼睛長睫毛、頗具萌態的雙峰駱駝,實在難以想象這些家夥戰場衝鋒,甚至彼此撕咬會是什麼情形。
由於趕來的草原商隊越來越多,趙嘉帶來的貨物即將告罄,隊伍仍停留在羌部附近,始終沒能繼續深入草原。
趙嘉詢問領隊,後者認為此次已經大有斬獲。天氣日寒,不妨將餘下貨物市完,儘早啟程折返。
“貨將市儘,再向前恐惹來猜疑。”
若是貨物多到賣不完,繼續向前走很正常。明明貨物沒剩多少,還要帶著大批的牛羊往草原深處冒險,怎麼看都有點不合常理。引起胡人懷疑不說,還可能招來賊盜,到頭來得不償失。
“既如此,絹布市完就啟程。”
趙嘉和領隊的決定宣於商隊眾人,很快草原商人也得知消息,彼此競價,最後一車絹近乎賣出天價。
知曉趙嘉要啟程,婦人們夜間突然行動,在帳篷中勒死兩個因犯錯被丟入羊圈的彩衣奴婢。
趙嘉聞訊趕來,看到放在帳篷前的屍體,疑惑的看向為首的幾名婦人。
“郎君,她們流著漢血,卻早自認為胡種,不能帶她們回邊郡。”婦人沉聲道。
商隊留在羌人的草場,留著她們還能當做勞力。加上有婦人們看著,自然不怕出亂子。但是,帶她們回邊郡,難保不會成為胡人的奸細。婦人知曉趙嘉不好動手,商量之後,決定自己來。就算事情傳出,也可當做彼此有怨,牽扯不到旁人身上,羌人更不會心生猜疑。
知曉事情經過,趙嘉意識到自己的確不夠謹慎,下次再從部落換人,需得仔細甄彆,避免真被混入奸細。
兩個彩衣奴婢的死並未引起任何波瀾。見到商隊送出的屍體,羌人僅是探頭看了兩眼,很快失去興趣。
最後幾匹絹市完,商隊準備拔營啟程。拓跋詰親自來送,目光落在趙嘉身上,笑著想伸手拍他的肩,被魏同一把擋開。
拓跋詰收回手,倒也不在意,轉而詢問趙嘉何時再北上。
“至少要到雪融之後。”趙嘉笑道。
拓跋詰有些遺憾,但也知曉大雪的厲害,沒有多說什麼。一路送出數裡,請趙嘉明歲一定再來,並言他們會在附近的草場遊牧。
“拓跋首領放心,嘉必定再至!”趙嘉騎在馬上,笑容真摯親切。
目送商隊離去,拓跋詰莫名覺得,趙嘉的話中似乎有些不一樣的味道。回頭一想,又覺得是自己多心,當下撇開此事,揚鞭馳回部落,準備在風更冷前拔營,舉部遷往過冬的草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