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嫣下意識地睇了眼側旁,花晨心虛地低下頭,思嫣解釋道:“花晨怕姐姐出事,去找了我。”
徐思婉猶自坐在書案前,垂眸沒說什麼,思嫣邁進門檻,走到她身邊:“姐姐,唐榆走了,我知道你難過,可你不能把自己也搭進去。我……我欠你的,你若想拿皇後出氣,不如讓我去辦。”
徐思婉一聽,便知花晨將白日裡的事儘跟她說了。
這沒什麼不對,因為那樣的大事本也瞞不住人。她便隻笑了笑,搖起頭來:“我不會把自己搭進去的。我答應了唐榆,要好好活著。”
“那姐姐還那樣去欺辱皇後?”思嫣黛眉緊蹙,“她到底是一國之母,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此事隻怕不能善罷甘休,姐姐太心急了。”
“我知道我在做什麼。”徐思婉靠向椅背,闔上眼睛,“你放心,我從來不是意氣用事的人。如今多了唐榆的仇,我就更加不是。”
思嫣無法理解:“可是姐姐……”
“你不要問了。”徐思婉輕笑,“我現在沒什麼心力解釋。等日後有力氣了,再慢慢跟你說吧。”
思嫣擰著眉一味地看她。
她的舉動讓人心驚,便是她這個當妹妹的,都不禁懷疑她是不是被唐榆之事所傷,有些瘋了。可她這副氣定神閒的模樣又看起來很平靜,似乎運籌帷幄,一切都是她的算計。
思嫣一時不知該怎麼勸,隻得有氣無力地又說了一句:“那姐姐若有什麼用得上的地方,便去找我。我……知道咱們姐妹之間已沒有多少信任可言,姐姐隻說自己想告訴我的便是了。”
“好,那你這就幫我個忙。”徐思婉笑笑,美眸睜開,視線落在她清素的臉上,“出去的時候幫我跟霜華宮門口的宮人傳個話,告訴他們這就關了宮門,我誰也不見。”
“誰也不見?”思嫣凝神一想,“那若陛下……”
“自然包括他。”徐思婉抿唇,“去吧。”
這話反倒令徐思嫣徹底安心了。事關皇帝,可見她真的在算計。既還有心算計,那就不必擔心太多。
徐思嫣於是幫她沏了盞茶就安安靜靜地告了辭,徐思婉不緊不慢地品完了那盞茶,便也回了前頭的寢殿,命人將唐榆的臥房落了鎖,什麼也不許動。
回到寢殿,她就讓花晨去傳了話,命張慶頂上唐榆的位子,為霜華宮掌事宦官。這原本也在情理之中,因為在唐榆之下最得力的就隻有張慶。
但張慶卻是個老實人,又被她白日裡的舉動驚著,進來謝恩時大氣都不敢喘地道:“下奴自知比不了唐榆,不如將掌事的位子空著,下奴……做副掌事也是一樣的。”
徐思婉聽得好笑,睇了他兩眼:“你怕什麼,本宮又不吃人。日後好好辦你的差,唐榆沒了,本宮還需你好好替本宮撐著呢。”
張慶聽她這樣說才稍稍安心,徐思婉剛要擺手讓他退下,小林子進了殿:“娘娘,陛下……在霜華宮外。”
“不見。”徐思婉下頜輕抬,“不必另尋說辭替我遮掩,你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就說我不想見人。”
“諾。”小林子告退,張慶剛退開半步的腳頓住,想了想,壯起膽子道:“下奴鬥膽,娘娘既要下奴掌事,下奴想知道娘娘心裡是什麼打算。”
徐思婉勾起笑:“有長進。”
她就等著張慶問呢。她身邊的掌事若對她的事漠不關心,亦或膽子太小什麼都不敢聽,那就形同虛設了。
她便悠悠道:“他必須在本宮和皇後之間做個抉擇了。”
自打出冷宮以來,她就在逼他一次次地選,讓他的心一點點地倒向她這邊。
但現下看來,她還是逼得不夠。
他還是對她不夠依賴,也對皇後不夠絕情,總懷著一種可笑的天真,還想在她們之間粉飾太平。
所以她隻能把他逼到死角裡,逼他不得不二選一。而經了詔獄一事,這也正是逼他抉擇的最好時機。
他對她存了更多的愧疚和心疼,也對皇後存了更多的怨氣。這份怨氣可是唐榆用命換的,是唐榆一字字讓王敬忠聽見,是因皇後已有人手可以仿造她和衛川的字,所以他才沒識出來。這份算計背後意味著什麼,他自然要記到皇後頭上。
那現下讓他做一次選擇……她也不算逼他太狠嘛。
是以一連數日,皇帝都被她拒在門外。若放在往常,他大抵會強闖,現下顧忌她的急火攻心,卻也不敢。
徐思婉對此甚感欣慰,想他總算在她麵前瞻前顧後起來。她就是要他這樣,要他徹底將她的喜怒視為自己的喜怒,才能徹底拿捏住他的心。
而她打皇後的那一耳光,亦是搏贏了。
國母橫遭羞辱,她合該在當日就被賜死才是。然而這件事卻沒了下文,如煙雲般悄無聲息地散去,這背後是誰在壓著,不言而喻。
隻可憐皇後在這樣的不公之下又氣得吐了好幾次的血,嘖,真是可憐。
日子就這樣入了臘月,臘月初一,六宮妃嬪照例來向她問安。
瑩妃著意到得早了些,入殿見她氣色尚好,顯而易見地鬆了口氣,她睇著瑩妃直笑:“姐姐這是什麼表情?”
“你說是什麼表情?”瑩妃瞥她,“我一連好幾日沒睡好了,想來看看你,又怕自己說錯了話,反倒火上澆油。你既走出來便好了,唐榆的事……”
她頓了頓:“我私下打聽了,六尚局給他置了口薄棺,有在京郊挑了塊風水尚可的地方,安葬得還算體麵。”
“是麼?”徐思婉語調上揚。
那日花晨勸住了她,打消了她為唐榆大操大辦的念頭,但後來她還是讓花晨送了些銀兩給六尚局,銀兩卻被六尚局退了回來,帶了話說為她辦差是應當的,讓她不必這樣客氣。
彼時她以為,這隻是六尚局的場麵話,六尚局實則對這些事避之不及。現下看來,他們到底知道要看她的臉色辦事了。
瑩妃一喟:“我也著人去給唐榆燒過紙了。哦……對了,思嫣還著意讓人尋了兩塊尚好的金絲楠木,說你若用得著,就讓尚工局給唐榆打個牌位,料子在我那兒放著呢。”
“……好。”徐思婉有些動容,對思嫣的怨也少了些,不覺間外頭傳來聲響,是有旁的嬪妃來問安了。瑩妃攥了攥她的手:“你可得撐住了,你若出了什麼事,後宮不知多少人要看笑話呢。”
“謝謝姐姐。”徐思婉抿唇,理好心緒,就讓花晨請了嬪妃們進來。
這樣的大事之下,嬪妃們反倒都會察言觀色了,哪怕一些腦子蠢笨的也知道不能觸黴頭,眾人在她殿裡喝茶,隻挑些無關緊要的話題來說,說話間還要不住地看她的臉色。
小坐約莫一刻,外頭忽而稍稍亂了一陣,宮人們惶恐的問安聲將眾人的神思也拉過去,徐思外黛眉微挑,剛抬眸,就見皇帝已然入殿。
六宮妃嬪都連忙離席問安,徐思婉亦起身,沒精打采地施禮深福。
皇帝隻看著她,語聲雖冷,卻不是同她說的:“都退下。”
嬪妃與宮人們忙不迭地告退,殿中倏然安靜下來。徐思婉不必他扶,自顧立起身,他幾步上前:“阿婉。”
她並不客氣:“臣妾無心見人,隻是為了維持六宮和睦不得不準允她們按禮數前來見禮,陛下倒學會趁火打劫了?”
她始終沒有看他,眉目冷淡地垂著,他沉沉地一歎:“為了一個心懷不軌的宦官,你便要這樣跟朕賭氣嗎?”
她譏嘲一笑,彆開臉,不欲作答。
他睇了她半晌,終是退讓,語氣放緩:“你告訴朕,讓朕如何做,才能彌補你?”
彌補?
她定定地看向他,心裡在想:我隻想讓唐榆活過來。
隻是現下不是鬥氣的時候。
“厚葬唐榆。”她吐出四個字,他皺眉:“他對你存有企圖,朕不能容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讓六尚局好好葬了他,已是朕大度了。”
“他有什麼企圖?”徐思婉毫不客氣地反問,“動心算得錯處麼?他雖動了心,卻發乎情止乎禮,多年來不曾讓臣妾察覺半分,若不然,豈輪得到長秋宮那個賤婦來做文章?”
她語中已對皇後沒有半分尊重,他卻無暇顧及,隻想說唐榆的事:“但他……”
“花晨,本宮累了,送客。”徐思婉乾脆道。
花晨低眉順目地上前,在他身側福了福:“陛下,太醫說娘娘得靜養,動不得氣。”
他的話一下子噎住,薄唇緊抿半晌,再度退讓:“朕會吩咐下去,就按……”他斟酌了一下,“按伯爵之禮葬他。”
說完,他到底還是有幾許不滿:“他對你便這樣要緊?”
“主仆之情,說重也重,說輕也輕。”徐思婉風輕雲淡,“臣妾本不想為了他傷及和陛下的情分,是陛下非讓臣妾難過。”
皇帝顏色稍霽,沉了沉:“還要朕做什麼?”
她微微仰起臉:“廢了皇後,立臣妾做皇後。”
“這不可能。”他斷然。
“那便沒什麼好說的了。”她不再理他,提步走向床榻。他連忙跟上她,語中並無對皇後的留戀,隻有無儘的懊惱:“朕知道皇後傷了你,可她到底是一國之母,豈能說廢就廢?況且……她身子已是那個樣子,後位早晚都是你的,你又何必爭這一時之氣?”
徐思婉腳下一頓,側過臉,視線再度盯在他麵上:“人活著,有時爭的便是一時之氣。皇後將臣妾逼到這個份上,次次都欲取臣妾性命而後快,臣妾憑什麼還要在這裡不急不惱地等他善終?”
皇帝搖頭:“但朕……”
“好了,臣妾知道陛下為難。”徐思婉垂眸,話鋒陡轉,“那臣妾隻再求陛下兩件事,陛下若準了,彆的就都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