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因為太順滑,我完全忘記了之前說好要守一夜的事了,不不不,就算記得,在那個送客的氣氛下也說不出口啊!”
“你們沒發現小千穆最後說的話,字數比他之前對我們說的所有話加起來還多嗎?呃,果然是嫌我們太煩……小陣平等等等等,你倒回去乾啥?”
“當然是去警告他不許浪費我的勞動成果了,可惡,我削了大半天,他敢丟掉我絕對要揍扁他。”
“人家還沒丟呢,你彆老想著主動挑事啊。”
“金毛混球你又想打架?”
“打就打!”
“你們兩個真的是初中生嗎,老實走路啦!”
夜晚的校園仍充斥著活力,不愧是青春洋溢的警校。
而醫務室的病房裡,終於清靜了的千穆嘴角動了動,麵上的血色漸漸褪下,重新恢複了習以為常的蒼白。
他的雙手交錯著抵住額頭,兩隻拇指緊按在太陽穴上,半張麻木的臉深陷於陰影,好似變成了一尊無情無欲的灰色雕像。
這樣靜靜地自我調節了許久,千穆才神色如常地撤回手,繼續吃他半溫不熱的粥。
堆滿病桌礙事的其他食盒被他挪到了床邊,隨手對半分,撂成了兩座整齊筆直的塔。
雖說已經沒了礙事的“東西”,可千穆喝粥時,麵部表情反而更不受控了,習慣了波瀾無驚的眉重重地擰起,赤眸迸濺出殺氣——活脫脫的一個與他的人設不符,邊吃邊咬牙般的鮮活表情。
千穆並沒有發出聲音,但心理活動卻是頗為豐富。
應付主角團一回,比跑十圈一千米還要累十倍!再這樣下去他必然折壽十年……不對,他剩下的壽命一共也沒有十年,那就是皆大歡喜,早早暴斃。
所以這些混蛋非要關心他做什麼?少關心他一點他還能多活幾年——呼,冷靜。
千穆用勺子惡狠狠地撥弄著那幾絲終於落底的紅薑,許是受心緒起伏影響,半晌沒能將它們舀起,倒是差點把碗敲飛出去。
嘖,誇張比喻,這種幼稚且愚蠢的事情肯定不會發生在boss身上。
一勺撈起僅剩的薑絲,千穆將這一口瞬間吞掉後,便再度恢複了麵無表情。這時他的視線稍移,無意識地落到床邊那兩摞食盒堆上。
“……”
千穆的眉尾微微抖動,心中確定:
已知以前的策略選擇失誤,從明天起,他必須迅速轉換策略了。
“叩叩叩。”
病房門一直未關,卻有人刻意停在門口,屈指在門上提示性地輕敲。
千穆抬頭,一個身穿教官製服的精瘦中年男子迎上他的目光,笑嗬嗬地道:“源千穆同學,聽說你身體有恙,我來看看你。”
這個中年男子不是彆人,正是降穀零和諸伏景光半路遇上的、那位新來的副班主任,熱心請他們吃飯的藤原先生。
每個班級由兩位教官負責,一位是負責訓練管理的教官兼班主任,另一位便是管理生活方麵的副班主任,藤原副班來醫務室探望千穆屬於職責所在,一點兒也不奇怪。
千穆班上最開始的副班主任另有其人,但那位副班突然抱恙請辭,校方便臨時抽調了人手過來暫時接替,所以藤原副班這周才到班上與眾學員見麵,與原來嚴厲的副班主任相比,藤原副班待人溫和親切,十分關心學員的日常生活,飛快地與學員打成一片。
像千穆這種表現極端的問題分子,自然是藤原副班的重點關注對象,這幾天他就沒少先詢問千穆的訓練進度,再詢問他的身體狀況,簡直比校醫還要儘心。
“你的身體不是一般的差勁啊……有好好吃飯嗎?”
藤原副班說著就邁步進來了,走到千穆的病床邊,似要認真地走上一番慰問流程。
千穆沒有回答。
對於副班主任的關懷,他甚至連禮貌的表情都懶得掛上,淡淡的眼神瞥過去,裡麵勉強能品出一絲……嫌棄?
“源千穆同學?”
藤原副班一幅莫名其妙的樣子,似是完全沒想到學員的反應會這麼直白,真是很傷人心。
【彆、演、了。】
千穆麵無表情地比了個口型,隨後開口:“你不是很忙嗎,來這裡做什麼?”
藤原副班仿佛絲毫不意外,流暢地接道:“也不是那麼忙,事情有人做,暫時少我一個也沒關係,聽說千穆你讀了警校,我就申請過來了……放你這孩子一個人待在這裡,家長實在不放心啊。”
千穆輕吐一口氣,有些無奈。
“家長……真的沒必要,雖然猜得到就是了。”
“家長不擔心彆的,隻擔心你會不會太逼迫自己,把好好的身體弄垮,擔心得天天睡不好覺,半個月就憔悴了很多呢。”
“……”
以上的對話沒有透露出任何重要信息,就算被人聽見,也隻會覺得千穆和新來的副班主任認識,副班主任受他家裡人托付,特意調來警校關照他。
藤原副班——應該說,借用精瘦男子的易容隱藏起真實身份的貝爾摩德,笑眯眯地注視著千穆,直到千穆移開視線,算是妥協,他默許了她的擅自行動。
“我讓人特意準備的粥都吃光了?”貝爾摩德順勢坐下。
“當然了,畢竟我可不想脫力抽搐,再在床上癱個幾天。”
千穆很早就猜到了貝爾摩德的身份,用來毫不猶豫揭穿她的憑據則是今天的外送,隻有勺子的餐具,特意少了一份便當,多了一份加了特殊營養劑的粥,簡直是明晃晃的暗示。
他不吃油膩是實話,同樣禁忌的還有油炸食品和一些生鮮冷食,可以嘗上一點,吃多無疑是給自己的身體健康找罪受。
即使通過藥物暫時維持了基本性能和生機,尋常儀器檢查不出問題,但這具身體本質仍相當脆弱,需要多加注意,千穆補足身體需要的能量,很多時候隻能靠組織研究所專供的營養劑。
貝爾摩德問過一句後便不再提這個話題,在這方麵她總是過度謹慎,仿佛將千穆當做心思極度細膩的小孩子來對待。
小孩子……
千穆驀然想起了方才說到的“家長”,同時對自己突然生起的不滿感到了意外。
是單純的對自己居然被照顧了的不滿,而不是被冒犯般的生氣——差異中潛藏的內涵,令他不由得微微蹙眉。
從他今天被氣得忍無可忍變臉的那一刻開始,他的情緒,似乎就有點收不回來的跡象……
不太妙。
千穆一瞬間這樣想到,卻很快舒展眉宇,他麵上顯示出的還是無動於衷的模樣。
“對了。”千穆忽然主動開口。
貝爾摩德投來疑問的目光。
千穆的思緒放飛了三秒,又被他重重地拽了回來,語氣也在加重:“出現了一個難題,可能需要你臨時指點一下。”
“當然沒問題,隻要你需要,什麼時候都可以,是關於哪方麵?”
“為了擺脫現在麵臨的危機,我要重新塑造一個……普通一點的,溫和一點的,不會出挑也不墊底的,各方麵正正好卡在平均值的,不會讓人感興趣的——普通人人設,目前還有一些細節上的疑問。”
“……”
貝爾摩德差點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
隔日,早訓時間。
降穀零打著哈欠從宿舍出來,抬手時牽動到了昨日當人肉墊子時受的擦傷,紗布下剛長出的疤繭被狠狠一拉,有點裂開,痛得他不禁齜牙。
“嘶——痛痛痛。”
“零?小心點,傷口不嚴重也不要肆意動作,再去醫務室換個藥吧。”
“之後再說,昨晚沒睡好才是大問題,我感覺走著走著就要摔……哇啊?!!”
降穀零一聲驚叫,把諸伏景光也嚇了一條,下意識擺了個警覺的姿勢——等等!
看清楚嚇到發小的“罪魁禍首”,諸伏景光也露出像是被人一記悶棍砸到精神恍惚的表情。
通往樓下的必經之路。
樓梯口。
紅發青年等在從窗口斜照進來的光暈裡,雙眼沉沉,一半臉白得發光,一半臉黑得暗沉……危險得簡直想讓人當場報警。不對,四舍五入他們自己就是警察?
“源……”
“源——君!”
發小二人組嗓音卡殼,麵目呆滯。
隻因出現在他們麵前、似乎是專門在這裡等著他們的千穆,在跟他們對上視線之後,忽然做了一個神奇的表情。
他勾起嘴角,擺著他僵硬得似乎毫無變化的死人臉,殷紅的眼珠微微轉動:“降穀君,諸伏君。”
“早上好啊。”
“算是昨天的回禮,今天的柔道課,我陪你們對練吧。”
降穀零和諸伏景光:“…………”
——救命!!!
仿佛受了天大的刺激。
孤傲冷漠疏於人際交往的源千穆同學,一夜之間,竟煥然一新!
新到他們都不、不敢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