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飽喝足後,人人都癱成一團不想動,乾脆把沙灘椅擺成一排六張,全都躺上去曬太陽。
曬著曬著,萩原研二突然吱聲:“大好的休息日隻用來吃火鍋,未免太浪費了,難得人都在還沒事做,不如……”
“嗚哇小千穆彆瞪彆瞪!不可能又出什麼事故的啦,上次是意外,意外!”
千穆被萩原研二撲過來抱住鬨騰,很是用了點勁兒才把這隻長發大型犬推走,看向後者的眼神絕對是懷疑:“和你們出門就肯定沒好事好事,我不去。”
由此可見,千穆上次留下的心理陰影有多嚴重。
隨時可能原地升天的恐懼感,這輩子不想再體驗一遍,那時候他的精神就差點失控,好不容易才緩過來,要是再來一遍,很難說他會做出什麼反應。
具體無法想象,隻能確定——會相當恐怖。
萩原研二貌似也意識到了問題所在,飆車和一切與車相關的話題根本不敢提,隻能意正言辭的為自己辯駁:“我們的這次集體活動絕對以休閒為主,能不坐車絕不開車,走路過去不就好了嘛,到了就坐下,也不會浪費體力,完美符合你的要求!”
“……研二,你想乾嘛?”鬆田陣平投來懷疑的目光,“不要告訴我,你又想拖我們一起去參加什麼聯誼會。”
除了萩原,其他人對聯誼的興趣都不大,前段時間大家還得知伊達航有女友的事,這種情況下一起跑去見女生,明顯不合適。
萩原研二言之鑿鑿:“不是!哎,真是的,難道在你們眼裡,我除了聯誼就想不出彆的活動了嗎?再說喊你們去你們也不去……”
“咳咳——!大家,廢話不多說了,接下來——我們就去ktv決一勝負吧!”
五人:“…………”
千穆最先站起來:“抱歉,我先回去了。”
降穀零和諸伏景光緊隨其後:“下午沒事做了哎,景,乾脆教我做點彆的菜吧。”
“好啊零,這邊散了散了。”
萩原研二:“喂喂,回來——”
他也是不客氣,一手抓住一個要作勢要溜的人,下巴還擱一個人肩膀上,耍賴似的循循善誘:“好兄弟一起去ktv唱唱歌、聚一聚多正常,珍惜這段時光啦你們,等畢業工作以後就隻能老老實實坐在角落,讓五音不全的上司霸占麥克風了哦!”
“喂喂?這麼說起來,我們這裡有五音不全的人嗎,提前練習練習,以防到時候丟臉?哼哼我真是用心良苦啊。”
“噗哈哈,去吧去吧。”這下連伊達航也爆笑著倒戈了,“研二說得不是挺有道理的麼,以後丟臉不如現在先在朋友麵前丟臉,唱歌跑調什麼的也不要害羞啊,我直說了,我就是,哈哈哈哈。”
“好好好!現在還不情不願的人我可都默認是跑調狂魔了,說的就是你們!小千穆和零!”
降穀零眉毛抽動半晌,不服氣地道:“我可能稍微有一點點走音,總體還是——不能算跑調的吧,行,這就找機會讓你們服氣!”
“真是有氣勢,不愧是零。小千穆也不能服輸啊,衝!”
千穆:“……”
萩原一套拐帶可謂是相當熟練,可是——先不說他唱得是好是壞,他為什麼一定要去ktv跟他們一較高下?
千穆也就糾結了這一秒,再抬眼看時,那五人竟然已經迅速撤離了屋子,站在門外朝他招手。
“小千穆——快點出門了,藤原老師家的鑰匙等會交給你拿著哈,我剛剛打電話跟他道謝了。”
還能有什麼辦法。
他們把他放在沙發上的包都給好心地幫忙拎上了,他本人也被幾隻手熱情地拉出了門,從這一刻起,萩原研二和諸伏景光的胳膊就沒從他肩膀上挪開過。
下午三點二十一分。
六個無所事事的警校生晃悠到了最近的商圈,果真沒坐車沒開車,純靠步行走過來。
開業多年的商場似乎正在裝修,他們一路上看到了好幾輛大型重卡車駛過,車輪轉動時,似將柏油路壓得哢噠作響,人行道的路麵也在輕微震動。
降穀零看著一輛大卡車從身邊經過,忽然盯著逐漸遠去的車輪來了一句:“剛剛那輛車,馬達的聲音聽著像是……”
“好了好了零,現在不是勘察課時間,放鬆神經好好玩啦。”
萩原研二說著就把他的腦袋擺正。
降穀零抱怨了一聲,心裡倒也沒在意,他隻是懷疑剛剛過去的車超重了而已,確實不算是重要的事情,交警發現問題自會把車攔下。
走在最外側的千穆也看到了方才那幾輛大卡車,隻是他對自己以外的事情基本毫不在意,就算察覺到些許突兀,也不會放在心上。
很快,六人便找到了一家大型ktv,就在正要翻新的醒目商場上,豪氣的獨占了一整層樓。
萩原研二似乎不是第一次來了,上去便熟稔地點好了中包廂和小食飲料,六人進了一間坐十幾個人也足夠寬敞的包廂。
包廂很對得起一小時數千日元的價格,不僅自帶衛生間,內部陳設也難得的是圓桌而不是尖角方桌,沙發墊子相當柔軟舒適,貼著花哨牆紙的隔音牆看上去相當可靠,無論在裡麵如何鬼哭狼嚎,關上門大概都不會聽見多少聲音。
千穆還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
他年輕——也就是十五六歲的時候,雖然是烏煙瘴氣的遊戲廳常客,對於ktv卻敬謝不敏。
不感興趣是一方麵。
更直觀的原因當然是他沒朋友。
尤其是這種——他剛蹙眉坐下,就以迅雷之勢往他手裡強塞了一支話筒的朋友。
“千穆,一展歌喉的機會就讓給你了,我會好好地加油鼓掌的!”
“有點沒法想象這家夥唱歌的樣子啊……快快,開場歌就交給你了。”
“咦!看我找到了什麼?”
諸伏景光從沙發旁邊的抽屜裡翻出了一堆花花綠綠的玩意兒,啪地把燈關掉,他一手捏著一根充氣塑料棒,打開底下的開關,裡麵竟有彩燈一閃一閃。
“哦哦哦這個啊,有點意思——”
四個人眼睛亮了,也跑去一人拿了兩根,抓在手裡又晃又敲:“儀式感有了有了,你們有去看過演唱會麼?我跟你們說,那些歌迷給歌手加油,手裡貌似就是拿的類似的玩意兒。”
“哇哦可以啊,被我們這麼努力地加油,千穆大概也許可能會感動的吧。”
被拉到沙發中央的千穆:“……”
在昏暗的包廂中,正胡亂揮舞著的光棒、花裡胡哨的閃爍彩光,紛亂的打在紅發青年未被黑暗覆蓋的臉上,就像顏料一股腦全倒在純白的調色板上,刹那混出來的顏色……
嗯,很好看,就是有點恐怖。
千穆許久前嘗試親和友善的二號策略時,還算是笑得比較頻繁——雖然是比冷笑更可怕的僵笑。
跟主角團混到一塊兒去之後,他基本回歸本色,最常見的表情是冷淡中帶點嫌棄,仿佛在說他自成一個優雅淡然的世界,拒絕被逗比們同框降智。
再然後就是最近,嘴角牽動的次數略有增加,大半因為無語,小半是心情愉悅後不自禁漏出了點兒情緒的無意識舉動,不包含任何值得期待的象征意義。
然而。
“嗬。”
此時,他笑了。
笑得不符合以上提及的任一情況,但與當時的僵硬效果有點類似。
“……!!!”
不管是隻是想湊熱鬨的單純好人,還是暗戳戳想借機搞事打擊報複的壞心眼,起哄的五人瞬間感到皮一緊,某股似曾相識的涼風呼呼吹著後脖頸,汗毛都快立起來了。
千穆這是生氣了還是故意隔這兒嚇人呢?
陰惻惻的一聲“嗬”,配上他在昏暗環境裡白得陰惻惻的臉,還有那雙更顯幽幽恐怖的赤紅眼睛——
萬聖節直接客串吸血鬼沒毛病,絕對本色出演活靈活現,嚇暈滿街的小朋友。
“對不起我們錯了你彆這樣笑了真的好嚇人……!!!”
大家半誇張半真心地一哆嗦。
千穆單手拍了拍套上保護罩的麥克風,即時響起的砰砰聲帶著甕聲甕氣的回音,他挑眉:“怎麼又不起哄了,你們不是很期待嗎?”
開口說話了反而好辦了,幾人對他完全有了抵抗力,很是無畏地繼續慫恿:“是啊是啊,可期待了,那麼你真願意唱嗎?”
千穆:“不是很願意。”
五人立刻搖搖頭,索然無味。
“不過——”
“???”
萩原研二第一個跳起來,激動的雙手無處擺放,乾脆按在鬆田陣平頭頂:“不過——?”
夭壽啦,要命呀,參與集體活動永遠不積極的源千穆竟然——
疑似要主動唱歌了!
雖然“疑似”是個無法忽略的前提,但唯恐不熱鬨的小夥伴們就是那麼有默契,不能忽略也要強行把它忽略。
在一道道充滿渴望還帶閃的目光注視下,紅發青年站起來了。
他拿著麥克風,邁腿走向沙發旁牆麵上掛著的點歌屏——
想多了,並沒有。
千穆隻是悠閒地走了幾步,然後彎腰,把麥克風塞給了坐在最邊上的降穀零,自己重新在降穀零旁邊坐下。
“你們忘性有點大啊,我都說了我不是在島國長大的,ktv裡的經典曲目可不在我的涉及範圍內,當然,最近幾年的流行音樂我也沒聽過,一·首·都·不·會·哦。”
所以,他微笑著拍了拍一邊金發黑皮青年的肩:“我很期待降穀你的歌喉哦,上吧,大家都等著呢。”
降穀零:“呃……???”
其他人無語了幾秒,鬆田陣平直接拍桌:“我就知道這家夥是故意的——不行!我不信曲庫裡沒有中文歌,今天翻到底也要找出來讓你唱!”
“在分類裡使勁的找!小千穆真是太過分了,剛剛可是超期待、超激動的——結果搞半天是逗我們的,必須懲罰你來個十首!”
萩原研二跟鬆田陣平一起瘋狂扒拉曲庫,然而到底是跨了個國家,能找到的隻有一些老歌,千穆氣定神閒地表示聽過不代表會唱,更何況他打小就不愛聽歌。
“……反正你就是怎麼都不會唱對吧。”
“唔,我以為你們早就猜到了?”
“啊啊啊啊失策了,萬萬沒想到還能這樣蒙混過關,我說大家,你們有沒有覺得小千穆突然變狡猾了?!”
被耍了一通的小夥伴們齊齊翻白眼,也不抓著變滑溜的貓不放了,改成圍攻更好欺負的降穀零。
降穀零孤立無援,連發小都笑著逗他,看樣子根本沒打算支援一把,最後隻能半扭捏半緊張地上去,點了一首曾經海內外大流行的經典老歌。
他開唱之前還一副“傷了你們的耳朵彆怪我”的冷酷決然表情,結果沒多久就進入了狀態,投入地放聲高歌。
“抬頭向上、大步走吧,希望不要流出淚水,回想起了春天,一個人孤單的夜晚……”
“抬頭向上、大步走吧,數出探出雲層的星星,回想起了夏日——”
這是一首旋律特彆的勵誌歌曲,帶著濃濃的昭和氣息,歌曲描述的是一個在夜間仰望星空的孤獨男子,背離春天後,仍堅強地抬頭前行。
降穀零的嗓音本就很有特點,與昭和風意外地相貼,歌詞的內容,更是巧合地貼近了他現在的他還一無所知,但也許注定的未來。
唯一提前知道了這個巧合的人正靜靜坐在角落,繃直的背脊不知何時就已放鬆,以省力的姿勢後靠,左手搭在皮質沙發的扶手上,身子偏向的卻是正熱鬨著的那一邊。
唱歌的金發青年神情沉醉又嚴肅,似乎還沉浸在了歌中的孤獨中無法自拔,然而唱出來的每一個字都沒在調上。
他早由劇本寫定結局的、注定將逐一消失的朋友們,有的煞有其事地揮舞充氣棒給他加油,有的笑出了眼淚狂拍大腿,還有的表麵很給他麵子,其實悄悄摸出了手機開始錄音……
“一個人孤獨的……哎?原唱呢?喂,誰給我把原唱切成純背景伴奏了!”
降穀零唱著唱著突然惱怒,沒有原唱的歌聲打底,他可發揮不好。
被他一一怒視的五人先後攤手,或者甩了甩手裡的充氣棒,表明自己沒空給他搗亂。
降穀零懷疑的目光緩緩往旁邊移動,終於落到原本最先排除懷疑的某人身上。
他頓時瞳孔震動,仿若遭到了意想不到的背後打擊。
這是質疑為什麼從不參與的特例要和逗比們同流合汙的譴責目光:“——源!千!穆!怎麼會是你!”
千穆收回剛按下切換伴奏的食指,對此毫無負罪感:“不管有沒有伴奏你都自成一派了,讓你更自由地發揮,說不定就有震蕩世界的新唱風誕生了,不好嗎?”
“…………真是謝謝誇獎啊。”
“不用謝,我很滿意,你們繼續。”
“你這是準備做個隻負責翹著腿聽的大老板麼!”
“哦,包廂的錢我來付也不是不行。”
“——謝謝老板您請坐好,零繼續繼續!小陣平等會兒接著上喲,再下一個是班長,一看就是麥霸的景壓軸準備,快給我們的大老板唱起來。”
“請問你自己呢?!”
“彆攔我我現在一定要把研二打一頓……”
間歇性發作的日常吵鬨又來了,千穆見怪不怪喝起他自帶的白開水,等五人鬨夠了繼續唱歌,那之後包廂裡便是真正的群魔亂舞,沒一個人是來好好唱的。
鬆田陣平把一首好好的情歌唱成了黑/幫火拚bgm,伊達航為了安慰降穀零和他一起合唱,結果沒唱兩句就被後者帶偏到了南半球,諸伏景光本來是看上去最正經的一個,但點的歌竟然是狂野重金屬風,再多聽幾首估計就要把人的腦袋轟飛了。
千穆到底是練出來了,在包廂裡待了兩個小時,竟然沒有被炸到當場走人。
靠在沙發上,他的神色越來越慵懶,姿勢越來越隨意,幾乎有點像縮在了柔軟的沙發墊子裡,當旁邊的逗比們又鬨出幺蛾子時,居然也懶得再控製麵部表情,無聲地笑了笑。
同樣是與以往露出過的笑容,截然不同的笑。
是的。他注意到了。
這是一個極其危險的信號,堪堪高立而起的防線,似乎隨時會崩塌,毀掉下方努力至今,絕不容許被破壞的心血——
但,隻要保證不會坍塌就行了吧。
千穆深知自己是什麼樣的人。
他是一個極端自私的人,以此為基礎,抗拒危險,畏懼死亡,天知道或許存在的底線能起到什麼作用。
自私自利者隻會做利己的選擇。
與主角團的交集是計劃外,可既然已經甩不掉了,那維持這樣的狀態也不錯。
至少,在像這樣的時刻,他的心情總是不錯,而好的心情也是延續壽命的保證。
——嗯,的確隻是利益抉擇,與他的個人想法無關。
飛快理順了邏輯,千穆麵上的神情更自然了。
他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就把自己從沙發裡拔/出來,挪著步子往外走。
正在舞台中間閃耀的麥霸萩原研二唰地扭頭:“小千穆你去哪兒?”
“坐累了,出去透透氣。”
“我和你一起?”諸伏景光作勢跟著站起來。
“不用,你們繼續唱,包廂時間不是隻有一個小時了麼?不要浪費,我等下就回來。”
“哦那好吧,你自己慢點啊,彆忘記包廂號找不回來了。”
對於這種蠢話,千穆直接屏蔽,自己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