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療養院的範圍內,手機信號屏蔽,定位係統失靈,除了乖乖待著外仿佛無事可做,確實是一個稱得上“秘密”的地方。
同時,也沒有來接他,或是給他下達指令的人。
故意遺忘的下馬威嗎。赤井秀一心想。
在原地又等了一個多小時後,他也不演出初來乍到者的拘謹,觀察片刻四周的環境,便找到了一條藏於鬱蔥林葉間的小道,往最可能有人的方向去。
方向是正確的。
因為很快,他就隔著搖搖晃晃擋人視線的垂葉,聽到了不遠處傳來的聲音。
啪啪啪啪——
急促而激烈,類似鞭子之類的繩狀物重重抽打著地麵,同時揮舞出了尖利的呼嘯風聲。
赤井秀一倒沒感到怪異,有怪癖的人五花八門,據說組織的研究員更是大多性情古怪。
沒事甩鞭子發泄壓力,隻能說明,這次的“目標”很有可能是個暴躁的人,相處起來會很麻煩,就是不知道比起之前陰晴不定的博士,誰的危險程度更勝一籌……
思量著頗為嚴肅的事情,赤井秀一的步伐卻一刻未停,好似什麼都沒想。
他不過是接到任務前來報道的生活助理,隻需要保持沉默,與手持鞭子的暴虐目標見麵。
“啪啪啪啪啪啪!”
摔打聲突然變得更加氣勢洶洶,仿若對他的出現意見巨大。
繞過最後一個彎兒,赤井秀一的腳步突頓。
是的,做足了充分的心理準備,看到任何血腥或怪異畫麵都不會變色的他——竟然愣了一下。
林蔭小道儘頭連接著一個小小的院子,大理石桌和木廊景觀亭擺在院子的角落,透過小亭外的桅杆,能看到被陽光偶染金色的粼粼湖水。
院子的地麵是特意平整過的,清理掉了從地磚縫隙中長出的雜草。
所以,當有人麵無表情頻繁晃動手腕,將細繩呼呼甩到地上時,聲音才會那麼響。
赤井秀一:“……”
原來,是在跳繩啊。
跳繩的還是一個小女孩。
小女孩大約十二三歲左右,茶發藍眼,皮膚白皙,是個十分漂亮的混血女孩。
但這個洋娃娃般精致可愛的小女孩似乎很不高興,明明做著活力四射的運動,小臉全程漠然,眼神尤其暴殄天物——仿若提前看透了人間滄桑,生無可戀又想煩躁吐槽,最後出於某個原因還是強行忍耐。
這麼小的孩子,竟然會有情緒如此複雜的眼神,實在是讓人不得不驚訝……可秘密的研究場所裡,為什麼會有一個小女孩?
小女孩一眼看到走近的黑發男人,完全沒有要搭理他的意思,隻瞬間加速跳得更快,呈圓弧擺動的細繩被她甩成了虛影,堅強的地磚似也有被她惡狠狠跳穿的跡象。
“五百!”
仿佛是故意數給誰聽,小女孩用略微加重音量的冷淡嗓音說完,立刻停下,將跳繩一收,昂起稍帶汗水的頭,便往赤井秀一杵著的方向走來。
赤井秀一以為她跳完了繩,就要從小道離開。
結果小女孩無視他,也無視了小道,走向的是恰好在一個方向的洗手池。
她把跳繩放到一邊,踩上墊腳台,擰開水龍頭,打上洗手液,將兩手仔仔細細搓洗了幾遍,洗完了再用紙巾把手擦乾,才從墊腳台跳下,重新往回走,這次直奔的目標很明顯,是那座鄰近湖邊的景觀亭。
亭內的布置被兩側隔斷擋住了小半,從赤井秀一的角度,隻看得見裡麵茶台的一角。
小女孩大跨步邁上木亭外的台階,將擋風的簾子掀開時還頗有氣場,但等她看見某一幕,從亭內透出的聲音一下就弱了,變成了抱怨式的輕哼:“都告訴你不要跟出來了,在外麵睡著會感冒的,我又不會做你那個奇怪的梨子湯。”
窸窸窣窣,小女孩踮起腳尖,正為某個靠著軟塌睡著的人蓋上毯子。
赤井秀一意識到了什麼,卻沒有靠近,依舊安靜地等在原地。
他沒有在寒風中等待太久,看來遭遇的並非下馬威,而是真的,他的存在被遺忘了。
雖然赤井秀一和小女孩都不曾發出動靜,裡麵的人還是醒得很快,無聲的安詳隻持續了幾分鐘。
“……跳完了?唔……五百個哦?”
“跳完了,五百又不多,今天的鍛煉計劃已經超額完成了,可以回去……不對,最該多運動的人是你才對……哥!”
“我也有好好鍛煉的,早晚不也經常出來散步嗎。”
“……沒法反駁,但哪有堅持鍛煉的人還像這樣——用個體差那一套來說服我是行不通的,我也有醫學學位好嗎!今天開始你必須多吃點!”
“……”
“不許沉默,哥你越來越喜歡這樣敷衍我了,這樣不行,我要監督你。”
“誌保你,也越來越活潑了啊……是好事,哥哥我很欣慰哦。”
“……轉移話題也不行!”
宛如尋常兄妹間的談話,出現在彆的任何地方都不奇怪,唯獨落在與黑衣組織緊密相連的陰翳裡,就像深黑中憑空多出的一點白色那般突兀。
由於琢磨不透,赤井秀一仍舊以沉默應對這離奇的發展。
他感覺和小女孩對話的低沉男聲有些熟悉,但出於某種不好形容的預感,他又隱約希望,事實最好不是自己想的那樣。
“……有人來了啊。”
“嗯,哥……”
“沒事,不要怕,是派來照顧我們的,希望不會太難相處。”
裡麵的人起身,隻幾步,赤井秀一眼中就多出了一道身影。
那時,黑發男人心中浮現的是愕然。
不隻是因為對方的身份出乎意料,甚至他們還算是“熟人”。
赤井秀一隻想到他可能直至離開組織,都不會再遇到克托爾,卻想不到,他與克托爾的再遇,會是這樣一番情景。
第一眼認出來了,但又莫名不是很確定。
那個心思細膩,敢於以身犯險直麵殺人魔的年輕學者——
那個有一雙含笑眼眸,溫和親切的同時,自信高傲、意氣風發的紅發青年,阿方索·克托爾。
兩年不見,克托爾的變化實在太大,連fbi王牌都不禁懷疑過一瞬自己的判斷。
他的頭發長了不少,發尾及到了肩,打理得還算細致,所以並不顯得淩亂,可跟記憶裡那每一縷都梳理整齊,顏色暗紅卻有光澤的紅發一對比,區彆頓時出來了。
對衣著的審美似乎沒有變化,他仍鐘愛簡潔的大衣,但適應嚴冬的長款外套穿在身上,凸顯不出修長的身形,反倒像要將他壓垮了一般沉重,歸根結底,是因為他身材清減了太多,顯得輪廓描摹下氣質的變化太大。
赤井秀一麵上沒能控製住,還是浮現出了驚愕的神態。
克托爾正彎腰,幫小女孩穿上運動前脫掉的厚外套,覺察到來自前方的視線,他等到小女孩將衣服穿好,一步躲到自己身後時,才緩緩直起腰,看向有兩年不見的“朋友”。
如果是兩年前的克托爾,不管事先知不知曉來的助理是認識的“諸星大”,他都會裝作不知道的樣子,笑意盈盈地打招呼:好久不見呀,諸星君,一直太忙忘了問問你,現在的工作怎麼樣,還適應嗎?
但現在的克托爾卻是直視過來,唇角的弧度在即將揚起前,突兀地頓了頓,接著就帶著微乎其微的笑意,敷衍地潰散了。
克托爾似乎本想臨時掛起慣例的笑容,卻突然放棄了這個打算。
興許是疲於掩飾,或者是無所謂再被覺察,他的臉上沒有虛假的表情,對赤井秀一的出現,更沒有表現出接納或排斥。
他隻是不帶情緒地看了看他,然後開口:“好久不見。”
“……”
赤井秀一的沉默並不明顯,在旁觀者眼中,他們這對“朋友”的重逢肯定毫無感情可言,隻有異常生冷的尷尬。
“rye,這是我現在的新名字。”結果是本應更寡言的人多說了幾個字,“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你,克托爾君。”
“不錯的名字,很適合你。g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