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有著一把濃密的大胡子,他熱切地快步穿行,連長隨都被他拋在身後。
著實很久不曾見到舊友了,或許應該說,是他的妹婿——想到這一節,就讓蘇軾很著急,他在一路上,早已想了許多語言,專門用來損劉瑜的,畢竟他在家裡總是被蘇小妹作弄,現時作弄劉瑜,也算是報仇雪恨。
但當蘇軾踏入職方司的公事房所在的小院子,剛拐過照壁,他一下子就愣在那裡了。
“你、你怎麼會這樣?”蘇軾喃喃地問著眼前的人。
穿著一襲白袍,手執著掃帚,慢慢在掃著院子裡落葉的劉瑜。
他想過千百次劉瑜和自己見麵的情景,這卻是他絕對沒有想像到的場景。
“我想過你在青樓狎妓被我義正辭嚴喝止,我想過你醉酒消沉被我怒斥,我想過你鬱積不振被我開導。但我沒想到,見到你這樣的笑臉,你能不能不笑?你笑得讓人好心酸。”蘇軾苦笑著對劉瑜說道。
但似乎所有的心酸和愁苦,都和劉瑜沒有關係。
他看著蘇軾入來,卻是對他說道:“你先坐,很快就掃完。我叫剝波去有司要些人手,所以得等我掃完院子,再來煎茶。”
他真的在掃院子,不是作狀。
而且看起來也不是第一天做這等事,掃得極有章程,很快就把落葉掃成一堆,又將它們裝入兩個大筐裡,提到了院子外麵放下,然後方才重新入內來,從井裡打了水淨手,抹了手把毛巾掛好,然後開始折騰生爐子。
“子瑾!”蘇軾禁不住伸手去扳他的肩膀。
劉瑜笑了笑,笑容裡沒有酸楚,沒有落寂,發自於內的笑容:“我沒事,子瞻不必擔心。”
看著他的笑臉,蘇軾便覺得安心起來,看起來,至少劉瑜不是被愁苦逼得失心瘋。
水很快便煎起來,然後兩人都沒有說話,直到衝了一巡茶之後,蘇軾才撫須開口道:“你沒有不平?”
“有什麼不平?”劉瑜聽著,卻就笑了起來。
他拈起茶杯,喝了半口茶,對著蘇軾笑道:“判職方事一人,以無職事朝官充任,掌受諸州閏年圖及圖經。無職事朝官,我不就是麼?安排我來充任這差遣,又有什麼問題?”
蘇軾一時語塞,隻覺得胸口堵得慌。
過了良久,他喝掉了一杯冷去的茶:“那也不能搞到你自己來掃地啊!職方司也不是養閒人的地方,你到這裡,應該也要有一方作為,怎麼會弄到你來掃地?”
“判職方事一人。”劉瑜笑著這麼說道。
蘇軾也是聰明人,一聽就明白了。
判職方事一人,當然職方司還有其他吏目等等,但是劉瑜的差遣,就是判職方事,那就是一人。其他的,不關劉瑜的事。簡單地說,就是劉瑜被完全架空了。
但蘇軾聽著就覺得不對了,劉瑜不是這樣的人啊!
這廝哪裡是這般好相以的?
“我並不想管這裡的事。”劉瑜看著蘇軾的眼光,又衝了一巡茶,卻是對他這麼說道。
“隨他去吧。”劉瑜微笑著,伸展著肩膀和手腳,有著一種莫名的輕鬆。
蘇軾聽著就皺起眉來:“你怎麼能這樣?”
“你覺得我頹廢了,要勸我振作?”劉瑜放下手臂,望著蘇軾,笑著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