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段話而言,扶蘇和爸爸擰的原因還是挺明顯的,“臣恐天下不安”,主要從社會安定方麵來考慮,請求始皇這時候手鬆一點,來穩定諸生之心,結果就被很多人拿來作為他看重儒家不惜忤逆爸爸的證據了。
另一個他重儒的論調集中在他的死亡,很多人認為扶蘇死得那麼痛快是因為他遵循儒家那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的理論,但朋友們,就,儒家為後世所知的那套君臣父子觀在這時候還沒有出來呢!
三綱五常那套君為臣綱父為子綱的理論,最早也是西漢時董仲舒提出的,人家在那搞中央集權的支撐體係,和扶蘇自殺可隔得太遠了。
說完扶蘇是否偏重儒家,再回到李斯身上。李斯在這裡的選擇,要論起來保持地位當然很重要,但在此之前還有性命。
有個比較地獄的說法,是老秦人上位先收拾前朝臣子。
秦孝公愛重商鞅,商鞅變法搞起來,秦國強起來,秦惠文王上位先把商君做掉了;秦惠文王時,張儀連橫六國,老秦在邦交中一轉危局,秦武王上位先打發張儀滾蛋;
孟說死了倒是活該,誰讓你好好的擱那兒和國君比賽舉鼎;秦莊襄王用的呂不韋,屬於罪有應得那一波,擔心始皇搞他,自己喝毒酒死了。
這裡麵有些人是自取滅亡,有些人屬於形勢所迫,但不得不說有種莫名的傳承感,而李斯,也站在了這樣的一個關口。】
秦國曆代君主瞠目結舌。
本來麼,聽著天幕說後世王朝,什麼明漢什麼晉,都相隔太遠沒有實感,直到聽到秦與嬴,知後世有好兒孫一統天下,成了所謂“始皇帝”,沒激動多久,又被灌了滿耳的胡亥趙高,二世而亡。
對後人來說一個故事便完的國史,是幾代人夙興夜寐之功,盞茶時間便是興與亡,聽者差點一口氣接不上來。
上一口氣還沒順平,又得知愛臣在自己身後不得善終,這下是真的血氣難平了。
國君們一邊琢磨著自己的諡號是個什麼意味,一邊趕忙召繼承人過來,一邊又與自己的重臣執手相望,許君身後安定,唯有嬴蕩與孟說麵麵相覷,舉鼎咋了?
【認真論起來,還是商鞅的結局對李斯比較有參考價值。商鞅對秦國來說貢獻大麼?自然是大的,然而在當時商君名聲並不是太好,“商君相秦十年,宗室貴戚多怨望者”。
商君與趙良對話,趙良提到有德行的五羖大夫死,“秦國男女流涕,童子不歌謠,舂者不相杵”。但商鞅呢?
“刑黥太子之師傅,殘傷民以駿刑,是積怨畜禍也”、“君之出也,後車十數,從車載甲,多力而駢脅者為驂乘,持矛而操闟戟者旁車而趨。此一物不具,君固不出”,意思是商鞅出行要很多護衛守護,離開這些他自己也不太敢出家門。
其實扶蘇偏不偏儒,對李斯的選擇沒啥影響,因為法家一直就挺難混的。
李悝搞改革,自殺而殉法;商鞅變法,死後屍身被車裂;韓非更是李斯親手送走的。他們這一派主張的“不彆親疏,不殊貴賤,一斷於法”幾乎是明擺著的會得罪人,什麼下任國君,什麼王侯將相,什麼平民百姓,都不給麵子,都被壓得挺難過日子。
而李斯在此基礎上還乾了啥?那可太多了,他幫著始皇搞集權時什麼沒參與啊,禁私學,焚詩書,得罪廣大讀書人;製定秦法,得罪老百姓;堅持以郡縣製代替分封製,得罪一乾王公貴族高權勢人群——彆說了,還是直接投胎吧。
新任國君如果正常上位,他的死幾乎是板上釘釘的,誰沒被他得罪過啊!扶蘇確實好,李斯的女兒兒子確實嫁公子尚公主,但這改變不了什麼。
當朝中諸公都如此要求,天下臣民都恨其行徑,在大勢之下,扶蘇阻擋不了他的死。始皇帝是可以安排好這一切的,但畢竟——畢竟他如此突然就死去了。
趙良勸商君,寵秦國之教,畜百姓之怨,一旦秦王哪天身死,秦國要抓捕他的人非常多,死亡指日可待,但商鞅未聽從。
李斯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他很清楚,要保證自己的命,要保證自己的榮華與地位,他需要一個好操控的蠢人上位。
聰明人和趙高想的一樣,蠢人好啊,蠢人聽話,不亂搞小動作,讓做什麼做什麼,國事都能攬過來自己獨掌。再加上胡亥是個肆無忌憚隻顧自己爽的,臣民進諫激憤他也不會當回事兒,很完美的一個傀儡啊。
他沒意識到,惡劣的蠢人也是有自己的偏向的,當胡亥偏向的不是他,這一切就是難以言喻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