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兒用兩隻手各自抓住他們的衣袖,不住抽噎著:“我和你們一塊去好不好啊……我也會?補結界,我和爹娘一塊補,我不要?一個人在這待著……”
他眼角濕潤了,但無痕沒有。
“你不許來。”她嚴厲地掰開了他的小手,神?情肅然又自然,就和往常不準崽崽吃糖一樣,“你天生與常人不一樣,修為不穩,跟過來反而會?給爹娘添麻煩。”
小孩兒一愣,更委屈了,揮舞著一個拳頭哇哇大哭:“娘親,你嫌棄我啊?”
“該嫌棄總是要嫌棄的。”無痕搓他腦袋,“聽話,天塌下來高個子頂著,你如今太矮了,本命劍都化不出來,在這蹲著就行了!”
崽崽嗷嗷直哭,她又笑開:“等一會?就好,娘回來給你做鬆子糖吃。”
她的語氣那麼果決和自然,一喝一哄,很快把小家夥穩了下來:“那、那我要?一整盒的。”
“好,等著吧。”她拍拍小孩兒的肩膀,輕輕在他臉上一親,一大一小的紅衣交相輝映。
南柯閣外?,魔界如世?界儘頭。曾經牢不可破的防禦結界在隕石雨的砸落下變得和蟬翼一樣薄。
無痕穿著漆黑的鬥篷,隻看一眼便拉上了兜帽,握著腰間的本命劍喚他:“徐惑,走吧。”
他撫平被崽崽抓皺的惡鬼袍,跟上她,說:“來了。”
魔君再一次本能地抗拒麵對接下來的事實,他想避開。
龍魂察覺到了,它想了想,便繞過了那些過於慘烈的記憶,直接讓宿主回顧他和無痕的最後時刻。
魔君睜開眼,眼前所見蒙上了胭脂一般的紅和潑墨一樣的黑。
身前萬萬裡,紅是她的唇,黑是她的眼。空中無窮儘,血紅是天火,焦黑是天石。
此後三十年,紅與黑相融,成了一場掙脫不開的噩夢。
“阿惑。”她捧著他的臉低頭,額頭與他相抵,垂眼揚起
染血的笑,“我們來世再會?。”
他竭力想隨她起身,卻徒有?心無力。本源靈力在抵禦天災的途中透支,本命劍斷裂在手邊,他竭力想持劍起身,手掌除了在劍刃裡割裂,喚起一陣陣凜冽觸感,再無他用。
他無聲地看著妻子孤身堵著最大的結界裂口,攔在他麵前,透支一己之力護著魔界和他。
漫天火石血雨,命劍立陣。
力竭而死。
記憶回溯結束,龍魂問他:“想起來了嗎?”
魔君眼中的混濁迷霧散開,劈裂的白晝與黑夜合二為一,茫茫三十春秋,連亙成不堪回首的一根蜘蛛絲。
這位上代魔尊走火入魔,魔心滋生?第二人格,由惑為皆知,下意識地排斥那個真實的自己。
在他白天的第二人格裡,“兄長”是個無能的混蛋,配不上那麼好的“嫂子”。
他窮儘一切想要把“嫂子”複活過來。
浩劫帶走了他的摯愛,也摧毀了他們的骨肉。
盛大的摧毀席卷脆弱的魔都,南柯閣庇護不了不安的少主,一眾護法試圖護著他冒死前往魔界通道送入仙界,路未儘天火至,重傷浩劫之下。
天生無心的孩兒靈核瀕臨碎裂。他以徐皆知之身護住他,尋遍魔界適齡孩童不得,轉而入仙界滄瀾,尋到可與徐八遂靈核屬性相近的人。
恰時,君同正閉關未出。
他以魔君之身與仙界交易,他將用鎮生?劍封住兩界,魔修再也不能為禍仙界。以此換一顆能護住徐八遂的靈核。
那未嘗沒有魔君的私心。
他的第一人格徐惑和滄瀾君同是對手也是知己,他能騙得世?間千萬人,唯獨騙不過曾經的知交。封住兩界,他不踏入仙界,君同也不會?私自闖入。
如此,他便能在白晝做徐皆知。
把那個長夜裡無能的徐惑抹滅。
“第三十一代魔修頭頭,徐惑。”龍魂揮揮手,“你回來了吧?”
魔君徐惑倉皇地抱緊了逆轉生死而得的紅衣人,沙啞地應了一聲是。
龍魂心有?戚戚焉,那浩劫過後的十年裡,它無聊地蹲在罪淵裡鎮著數之不儘的戾氣魔魂,有?時看到罪淵邊上有?個佩著破劍、黑漆漆的家夥,那眼神讓一縷殘魂都不寒而栗。
這陰惻惻的
家夥對它的情報很是清楚,知曉這個的唯有掌著鎮生?劍和惡鬼袍的徐家人,無非就是魔界的魔尊。徐八遂為魔尊後不知它的來曆,不過是因為,正兒八經的魔尊還沒真正隕落,他所繼承的尚不夠完整。
當初徐惑在罪淵邊上提議和它簽契約,龍魂也動過念頭,待聽完他那不切實際的願望,瞬間倍感無奈。
它感覺實現不了宿主的願望。實現不了,宿主的執念和戾氣難消,便也不能徹底讓它主宰。可是兜兜轉轉,它還是幫了徐惑,花老長時間乾一件從最開始便注定結局不友好的妄事。
世?人太難伺候,人世也太難混了。
“回來了那就好,你已經把自家媳婦複生?了,隻是,待她醒來了,你要?怎麼麵對她啊?”龍魂垂頭喪氣,“你們的崽崽徐八遂已經沒了,你的壽元也不多了。當年強抽鎮生?劍剖靈核,勉勉強強讓徐八遂多活了十年,但後來也叫周白淵討了回去。你再抬頭看看,魔界現在也正處於一場異常的浩劫,不下隕石雨改下大冰雹了。等她醒來,讓她看到你為複活她而獻祭出的代價,你要?怎麼麵對她呢?”
徐惑一聲不吭地抱著她,蒼穹的冰石越下越嚴重,周遭的防禦結界已經要?崩潰了。
他用粗糙的手輕輕摩挲她的麵容,捧著她的臉低頭,與她額頭相抵,輕聲:“我想再見她一麵,聽她和我說說話?。然後,一切由她、由你處置。”
龍魂長籲短歎:“哎呀……”
它也萌發了難過的情緒,忽然感覺到周遭有凜冽殺意,趕緊附身操控宿主一隻胳膊,抬手擋住了勢如破竹而來的一劍:“小心,有?大家夥來了!”
徐惑單手抱緊無痕,另一手持著殘劍橫擋,有?一柄通體清亮的仙劍破開迷障向他直擊而來,劍意強得驚人。
龍魂吱哇大叫:“哇糙,來人好牛逼!徐惑你丫的小心了!”
徐惑單劍掃去劍勢,抱起無痕瞬移後退,又瞬即展開了抵禦異常天象的陣法。然而就是這區區一刹那,那被打退數丈的仙劍消失在空中,隨之憑空出現在他麵前,劍鋒直指他懷裡沉睡的無痕。
徐惑避之不及,直接橫手以血肉之軀護住她,劍鋒穿透掌心而不能再
推進一步,灼熱的血濺在了無痕美麗安詳的麵容上。
龍魂抓狂:“歪,不要?死啊!不行就讓我替你上!”
徐惑扣住劍鋒震出去,靈流爆漲,方圓十裡飛沙走石,冰石化寒氣。
他小心擦拭無痕臉上的血汙,抬眼時殺意洶湧:“來者,何人?”
仙劍淌落了血珠,半空中顯了挺拔的天青身影,銀色的長發自寒風裡揚起,長劍如虹,眉目如玉。
徐惑透過兜帽掃過去,有?一瞬間的錯認,以為是仙界的故人。
周冥橫起凝思劍,秋水般的劍身倒映無喜無悲的星目:“滄瀾周曜光,為三界安寧,討伐魔界禍首。”
言未儘,凝思劍卷裹著第五式滄瀾劍意披荊斬棘而去。
徐惑以鮮血淋漓的單手殘劍對陣,交手瞬間認出劍法:“萬元歸真,你師尊是君同?”
周冥自對招的間隙裡抬眼,冷聲反問:“你是徐八遂的誰?”
徐惑呼吸一窒,劍勢不足對抗最高境界的滄瀾劍招,毫厘之間便將潰敗。
凝思劍化?開千萬劍影呼嘯而去,勢要就著這摧枯拉朽的一招將往生?者送回六道。
然而周冥的劍尖停在了最後一厘,仿佛時間在此靜止,千萬重劍氣都無法再推進一分一厘。
周冥抬眼,看見魔君的兜帽在寒風下獵獵飄打,眉間的心魔印與正常的魔修全不一樣,不是漆黑入夜,而是鮮紅如血。更怪異的是他臉上和手臂都長出了半黑半白的鱗片,穿了個破洞的手掌覆上鱗片後瞬息愈合。
周冥察覺到截然不同的氣壓,當即撤劍後退,也幸虧這須臾之間的本能反應救了他一命。
黑袍魔君的身上爆出了一陣非同尋常的靈力,方圓之內可視的冰雹和隕石殘渣全部成了他操控的武器,化?成無數利刃朝周冥而去。
周冥皺了眉,振劍禦四方,一劍橫掃回去。
“哇,你現在變得好厲害啊。”
硝煙散去,那黑袍衣角不住翻飛,遮蔽的兜帽落下,那張臉布滿鱗片而分辨不清五官,然而瞳孔泛著和心魔印一樣不詳的血色,僅對視一眼便讓周冥眉頭蹙得更深。
還是那個軀殼,但周冥明顯地感覺到軀殼換了另一個主宰的魂魄。
“你是周白淵的師哥啊。”
那雙
赤紅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他,發音的聲線沙啞,說話的語氣卻偏向天真,違和感鋪天蓋地。
“二十來年不見,你變強了,頭發也白了,哈哈哈哈哈。”
周冥:“……”
他抬起凝思劍對著他:“你是誰?”
“我?說了你也理解不了。”那雙眼睛笑起來,“你隻需要?知道我跟過周白淵一段日子,我還蠻喜歡那大美人的,待在他身體裡生?活挺有趣的。”
周冥眉頭擰得更嚴重了,他從那雙眼睛裡感受到了些似曾相識的意味……像使壞時的徐八遂,和瘋魔時的周白淵這兩者的糅合體。
龍魂自顧自說話?嘮嗑:“跟著他的唯一不好,就是你們老折騰他。嘖嘖嘖,拿大美人淬煉冰咒養那什麼什?麼神?器的碎片,你們也太會搞了,心腸怎麼這麼硬啊?連帶著老子我受罪,冷死了都。”
“你是……”周冥越聽脊背越發寒,一個不太妙的設想浮出水麵,“天魔?”
“喲,命中了。”龍魂吐了吐舌頭,“看來我挺出名的。”
無儘冰雨下,周冥背後悄無聲息地凝聚了無數無形的劍意:“你重現於世?,複生?亡者顛倒陰陽,究竟想做什?麼呢?”
“不為什麼,想要自由而已。”龍魂扭了扭脖子,“就像現在,可以活動活動身體,有?血有?肉,有?心有?眼的感覺很好。話?說,你來魔界,來罪淵,你又想乾什?麼啊?”
周冥眯眼:“我?我想替徐八遂了結一樁心事。”
“厲害,替死了二十年的小魔尊了結啊……”
“他沒有死。”千萬無形劍意對準天魔懷裡的紅衣逝者,周冥平靜地緩聲,“他沉睡了很多年,前不久剛醒來,正準備和周白淵結成道侶。這個,你不知道嗎?”
那天魔果然愣住了,扭脖子的動作也隻扭到一半:“啥?真的假的啊?真的沒死?”
周冥趁著他喜形於色的刹那將千萬重萬元歸真的劍意揮出去,那天魔才高興到一半,就感覺到空氣中彌漫著的強大壓力。
於是他的臉垮了。
他用徐惑的手臂環緊了懷裡的無痕,根本不需抬手和運靈,甚至連眨眼都不必,心隨神轉,身後不遠處平靜的罪淵就如炸鍋一樣翻湧。那些可
怖的熔岩咆哮著從深淵裡湧出,如同一張活著的幕布呼嘯而來,展在他身前為遮蔽,熔掉了滄瀾劍法的劍意。
“喂,你剛是在騙老子嗎?!”滋溜湧動著的熔岩幕布中間破開一個洞,顯出了那雙氣急敗壞的赤色眼眸,“我最討厭被騙了,彆以為老子從良了不殺人!而且你剛是不是對準了我懷裡的人?靠!老子辛辛苦苦二十年的成果,你想乾嘛?你想造反啊臭小子!”
周冥被眼前這種遠超人力的力量震撼,但他不退讓,持劍繼續硬剛,多拖一秒三界就多一瞬動蕩。
龍魂也被他那悍然不懼的氣勢嚇到了,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隨即回神?過來揮手,罪淵的熔岩便在他意識的操控下一頓蛇形走位,從一塊壯觀的大幕布變成無數翻湧著的熔岩劍刃,忽硬忽軟地和他對陣。
人力有?儘時,罪淵的熔岩卻不會?,龍魂抱好無痕轉悠,感受著有?身軀的生?之滋味,一邊隨心所欲地操控著熔岩和周冥打架,一邊碎碎念嘮嗑:“你打不過老子滴,趁早認輸卷鋪蓋回你的垃圾場滄瀾裡去吧。”
他特彆想試試摳腳,但懷裡還抱著人呢,太不方便,隻有一張嘴便利,於是嘰裡呱啦地解說起來:“你剛很驚訝我能操控罪淵的熔岩對吧?那必須,因為罪淵底下全是戾氣和魔魂嘛。戾氣好說,天地自化生?就有清濁善惡,浩然正氣有?,殺伐戾氣也有?,但是魔魂嘛,這可就需要?造了。”
周冥的萬元歸真能克這種密集兵器,但他發現每斬一劍這些活著的熔岩,耳畔都會響起一聲尖銳的嚎叫。
“你聽見叫聲了吧?對,那就是罪淵裡頭的魔魂,死了千年依然因著戾氣濃厚而入不了六道自然。”
龍魂代徐惑理理無痕亂了少許的鬢發,它挺喜歡這女子的,親切,邊整理邊說著讓人不寒而栗的話?。
“天魔能操控天地間的戾氣,用這些戾氣煉化死在他手上的魂魄,大家就一起入不了輪回,一塊做六界之外?被放逐的玩意兒。我待罪淵裡和大夥聊天,裡頭的元老們就是這麼來的。啊,就是現在任勞任怨地幫我和你打架的諸君。”
龍魂悵惘起來:“我前頭的天魔……他當初真的屠戮了
不少人哇。”
它小聲地自言自語:“估計就是這麼個戾氣逐漸深重的過程,然後最後繃不住,把老子撕毀了吧。噯,希望周白淵那漂亮蠢貨,殺徐八遂時手段彆太重。”
正自言自語得起勁,周遭的氣壓忽然又變了,龍魂警覺地把無痕埋進懷裡抬頭,隻見一柄烈火熊熊燃燒的熟悉赤劍穿過熔岩刺來,它又哇了一聲,徒手以堅硬的龍鱗攥住那赤劍,齜著牙笑起來:“周白淵也來了?”
“叔!!”
那呼喊聲如平地一聲雷,龍魂丟掉須臾劍,本能地抓起兜帽把自己的麵目藏得嚴實,一顆徐惑的心跳得劇烈,幾欲就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
幾道洶湧的靈力合聚為一,齊力掃平了罪淵熔岩凝成的武器。
龍魂顫巍巍地抱好無痕抬眼偷偷瞧去,看見了多年不見真容的白衣大美人,他的長發和衣袖在漫天冰雨雪花裡輕飄,越發襯得絕世?豔世。
而在他身旁,站著惡鬼袍獵獵的徐八遂,雙眼還時不時掉著水珠,一片通紅。
龍魂眼睛發直,真心實意地高興起來,滾進識海裡和宿主的魂魄報喜:“靠靠靠!你看見了沒?周曜光沒騙人,你兒砸真的沒死啊!太好了太好了!”
徐八遂的淚意壓根止不住,待看見魔君高大身形裡兜著的紅衣身影,淚腺更發達了:“小叔,你——”
周冥收劍抓住他的手臂製止他上前:“小心,那人如今不是魔君,而是天魔!”
周白淵迅速伸手彈開了他的手,然後反手把徐八遂摟進懷裡,以防他神?誌混亂下乾出什麼傻事。
他運靈收回須臾劍,提在手裡時本命劍上的火焰消失,代之以凜冽的寒冰。
周白淵抬眼看向不遠處的黑袍人,感覺到那兜帽下熱烈的眼神,知道那是龍魂,便輕聲喚了出來:“先生?,好久不見。”
龍魂單純地為之雀躍,剛要?開口應一句回答,忽然看到周白淵和徐八遂身體同時抖動了起來。
周白淵皺著眉頭閉上了眼睛,似是眼睛劇痛,而徐八遂在他懷裡一頓抽搐。
然後,紅衣者猛然地抬起了頭,白衣者睜開眼睛,瞳孔變成了極度、極度熟悉的銀瞳。
龍魂抱著無痕踉蹌著後退,罪淵裡那些死在天
魔手上的魔魂都在騷動。
“徐八遂”的目光投了過來,蘊含著數千年無法淡化的熾烈占有?和濃稠痛苦。
他喚道:“龍兒。”
作者有話要說:龍魂:雞皮疙瘩!
七月:咬手帕
八嘰:aaaaa娘親!
七崽:我的眼睛腫麼了?
粑粑:……崽崽!!
麻麻:zzzzzz
六崽:我做錯了什麼……一對一對的,就我乾巴巴杵著qaq
師尊:沒事,獅虎來陪你了。
俺:日……萬了!累癱啦累癱啦。
——感謝在2021-01-0123:59:33~2021-01-0223:57:2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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