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春暉入夢華二十七(1 / 2)

“是奏樂啊……”

“女王就要來了!”

……

嘹亮的小號齊聲奏響, 喧囂的人群為之一靜,隻能聽到零星的交談聲。

悠揚的樂聲越發響亮,正在社交活中的人們不約而同地停止了攀談, 他們默契地前往各自的位置,依次等候在裝飾著美麗花卉的道路邊,期待地望著地毯儘頭的、宴會廳的大門。

在侍從的帶領下,德雷克走到了留給總督們的區域, 在這裡等待的人可不少, 除了有來自世界各地的總督和使者之外,還有來自其他國家的使臣們。

除卻貴族出身的本國人, 不少客人都有著截然不同的風俗習慣和衣著打扮, 過分刺目的顏色攢在一起, 與典雅輝映的大廳不入。

毫無疑問,渾身漆黑的德雷克也是這不和諧的元素之一——即便他的禮服用了最時興的布料和剪裁,但呈現出的效果卻和其他的貴族男性截然不同。

如今貴族階層的主流審美能概括為白皙溫雅,而且這個標準是不分性彆的。對女性而言,美人一定要嬌柔可愛、纖腰一握、膚白如雪;對男性來說, 這標準就變成了瘦削白淨、斯文溫柔,能夠高挑強健一些那當然很好,但太強壯的就會被評價為粗魯不堪。

總的來說, 就是越不像是從事體力勞動的人,就越顯得高貴。

德雷克深切地覺得這套審美很有毛病, 他也不決定去遵守, 當即就否決了要噴香水塗粉戴假發的複古方案,還強製讓裁縫去掉了禮服上所有累贅的花樣, 穿了一身送葬式的黑衣就算準備妥當。

德雷克是舒服了, 但被強硬“請”來的、作為參謀形象的裁縫可就陷入了痛苦的折磨。

他目瞪口呆地盯著這位新晉伯爵, 尤其是他那身古銅色的皮膚,鋒利沉鬱的五官,以及那連純黑禮服都遮不住的、極具侵略感的魁偉身軀。

這可憐的裁縫在當時差一點就磕在牆上,心道你出去不要說這禮服是我裁的——不敢說出口,隻能驚恐地看著麵前的雇主,仿佛看到了披著人皮的野獸。

裁縫的表情很好地詮釋了他的內心,於是伯爵的邪惡狗腿子們就逮住了他的破綻,其中年紀最大的那個按住了他的肩膀:“裁縫先生,我記得你的客人中也有行政大臣,名字就是……哦,那個什麼帕西瓦爾是不是,他那個頭不也打扮得人模狗樣?怎麼給我們頭、我們閣下的禮服就是這樣的?是不是你的手藝不行啊?”

專業領域被衝,裁縫忍不住了:“這根本就不是剪裁的問題!帕西瓦爾閣下確實也過於強壯,但是他在禮服設計上從來都聽從我的建議,從沒有去掉任何裝飾,而且他噴的香水非常考究,禮儀和風度都為人稱讚——但就這樣,他還總是被淑女們腹誹粗糙魯莽,你看他的情人(來自王都流言)都是交際花或商販之女,不會有貴族小姐青睞他的!”

換句話說,比帕西瓦爾還粗獷許多的德雷克,在王都貴族的審美中就屬於沒救了。

麵麵相覷的眾水手:“……”

最後還是德雷克解救了無辜的裁縫,他警告了一番留守在宅邸中的下屬不要鬨事,遂坦坦蕩蕩地赴宴去了。

理所當然的,從德雷克走入宮廷的大門開始,就不停地收到來自多方的隱晦打量,萬幸體麵人的厭惡也是體麵的,所有的議論和嘲諷都被藏在了熟人們的眼神與笑容裡,不曾暴露在明麵上。

而等到海怪抵達了春日宴會的主會場,這種沉默的排斥也達到了頂峰,他的周圍出現了真空區域,沒有人願意靠近他——這倒是讓在場的貴族們僥幸逃脫了一次災難。

就連最窮凶極惡的海盜都不敢和德雷克視線相觸,更不要說普通人了!更何況這群生活在諾德諾爾的貴族們比溫室裡的花朵還要嬌弱,假使他們真的在海怪的麵前袒露了惡意,很有可能會遭到精神力重創。

這不是德雷克處於主觀的刻意報複,而是他在廝殺中磨練出的本能。

實際上繆宣曾經也有這一階段,不過他本體的精神力已經內斂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那才是真正的如臂使指。

回到舞會現場,女王即將到來,所有達官貴人們彙聚到了走道的周圍,德雷克安靜地站在最後方。

他對皇室沒有惡意,但也不存在好感,這個位置最合他心意。

一位貴族出身的總督自以為隱蔽地打量著德雷克,壓低了聲音,不陰不陽地對身邊的人道:“看那肮臟的黑色皮膚,難道那是煤和烈日的詛咒嗎,一身印刻在骨子裡的魚腥味,還有那身衣服……哼,野蠻至極。”

他的同伴附和:“是啊,我們美麗的阿依德諾竟然就這樣陷入了海盜的手中,真是明珠蒙塵,美人落魄。”

德雷克:“……”

大約是注意到了德雷克的視線,這個貴族抬頭朝他微笑起來——他不知道即便隔著這麼遠的距離,德雷克仍舊能把咬耳朵的話語聽得一清二楚,因此他的笑容仍然是誌得意滿且傲慢優越的。

如今王室緘默,許多曾屬於王室的權利都被下發分配給了內閣,新興階層正在滲入這個國家的統治體係中。

這種趨勢對德雷克來說是十分有利的,否則他也撈不到這個“伯爵”的封號,雖然隻是個虛職,但對他一個貧民出身、乾過海盜的人來說,這已經是打破傳統、叫人大跌眼鏡的事情了。

即便擁有顯赫的身份、手握大塊的領土,但新晉總督並沒有與之“匹配”的來曆,再加上那從不隱瞞的出生,這自然就帶來了許多人的強烈不滿。

在首都諾德諾爾中,對海盜伯爵懷有惡意的人絕不在少數,就連平民出身的官員都藏著一份鄙夷,更不要說自命不凡的貴族們。

德雷克遇到的類似情況實在是太多了,他甚至都懶得用眼神警告。

這群人中的翹楚大約是如今的行政大臣伊恩-帕西瓦爾,德雷克曾在羅斯德郡與帕西瓦爾碰過麵,十分訝異於他那毫不掩飾表的反感。

按理說他們曾合作剿滅過“黑胡子”,而且帕西瓦爾並不是一個拘泥於血脈的人,但他就是對德雷克抱有強烈的敵意。

“簡直就像是你偷過他的老婆似的——要不是頭兒你從不找女人,我就真的相信了。”老水手這麼對自己的年輕頭領道,“不對,雖然這家夥還沒結婚,但他的風流韻事可不少,據說他不找老婆就是為了儘情胡鬨,哼,這些該死的貴族。”

偷老婆這種理由當然是不可能的:),德雷克也就不怎麼把這事情放在心上。

在這份過於濃烈的敵意沒有觸及德雷克的底線之前,他隻會感到驚訝,而不存在困擾或煩惱。

說到底,帕西瓦爾隻是一個打過幾年仗的行政大臣而已,他的神恩也隻是粗暴的火焰,這對德雷克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以“海怪”如今的力量,隻要在限定範圍內,他隨時能找機會暗殺那隻內閣紅龍。

這一次的宴會也是一樣的,德雷克早就做好了心裡準備,他懷著承擔責任的總督心態應付王室和議會,應付這些所謂的“同僚”。

——穿著最簡約的禮服,沒有任何矯飾,也不帶任何態度。

帕西瓦爾都不算什麼,其他的人就更渺小了,德雷克不會在乎這個總督的評價,正如過境的海嘯不會在意螻蟻的咒罵,他仍舊安靜地站在人群後,默然地望著大廳中寬闊的走道。

可就算德雷克什麼都沒有做,那個來招惹他的人卻還是被他嚇到了,正如凡人會恐懼凶獸和天災,就在兩人的視線相接的那一瞬,這位總督老爺就打了個寒噤,腦中的混亂想法也一並清空。

不過他的同伴可沒有回頭,也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還在蛐蛐咕咕地道:“三個月前親王殿下還頒布了優待阿依德諾的法令,竟然還表彰了這個海盜總督,真是位養尊處優的殿下,他哪裡知道這種人的險惡……”

總督驚魂未定,抖著嘴唇說不出話。

“我說的親王殿下指的是錫蘭親王。”同伴以為他不知曉,竟然還小聲地給他解釋,“你可不要小看了這位親王殿下,他的地位可不低,他的一些指令,連內閣大臣都要遵守的。”

這些話語同時落到了德雷克的耳中,他當然知道斯圖亞特王室中有這麼一位親王——據說在幼年時被駿鷹弄成了殘廢,從此與王位無緣。

不過這位親王倒也沒有因此一蹶不振,他確實還掌握著相當可觀的勢力,比如到處都是的“信鴿”。

來自夢境的移情讓德雷克對這位錫蘭親王並不反感,而且王室對外的寬容態度令人尊敬,再加上親王的傷勢來自駿鷹的迫害,在這件事情上,他們是天然的同盟。

和繆宣一樣,德雷克並不相信駿鷹已死,他抵達王都的目的之一也是為了調查這件事情。

走道的儘頭,王室的侍從捧著花出現,而在靠近大門的那一端,原本安靜的人群突然躁動起來!

德雷克捕捉到了許多奇怪的聲音:

“來了!那是……”

“是陛下——那是誰?”

“主啊,他可真是俊美。”

……

恢弘的樂聲掩蓋著人群的騷動,德雷克有些詫異地看向走道的儘頭,他在裝飾著繁花的帷幕下,望見了如今的王室成員們。

慈祥年邁的女王拖著累贅的裙擺緩步走來,蒼白的頭發盤成富麗堂皇的發髻,侍從圍繞拱衛著她,她的身邊是——

按理說在這樣的舞會上,女王要麼獨自登場,要麼與身份相當的男伴結伴而行,可這一次,她的身邊不是護衛或者某位貴族,而是一位坐在輪椅上的青年男子。

淺棕色的短發,湛藍的眼眸,深邃又清雋的麵容,挺拔的脊背,以及那一如既往的溫柔笑容。

德雷克僵住了,他直勾勾地盯著這個男人,在這一刻幾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一模一樣——不,假如隻看外表,不難從他的身上找到變化的痕跡,夢中的殿下仍舊帶著幾分屬於少年的柔和,但眼前這位男人已經褪去了所有的青澀,徹底顯露出他真正的特質,就好像被琢磨透徹的水晶。

不會錯了。

怎麼可能出錯呢?在德雷克看到錫蘭親王的那一瞬間,他就陷入了一種近乎瘋狂的震驚與喜悅。

那不是一廂情願的美夢,更不是的癡心妄念的臆想,他們曾真正相連,觸碰著彼此的靈魂……

他是真實存在的!德雷克的腦中就是一個顛來倒去的念頭——他是真實存在的!

即便從他們從未真正相識,但漂泊在深海的海怪早就把這隻失去雙翅的飛鳥刻入了魂魄,曾有多少個夜晚,他就這麼癡癡地望著這隻白鴿的羽毛,編織著不曾發生的共同回憶,妄想著相識相遇的美好未來,好似這樣就能叫美夢成真,好似這樣就能……

能夠真實地遇見他,能夠長久地陪伴他,能夠——狂妄地占有他。

“他……是誰?”

德雷克聽到了一個倉皇的聲音,他還恍惚地想著誰會問出這種問題,直到他意識到它來自他本人的喉嚨。

身邊的某位總督似乎說了些什麼,那是個很長很長的句子,但德雷克一句都沒有入耳,他就這麼死死地盯著那坐在輪椅上的男人,用視線去描摹他渾身上下的色彩與線條……

此時此刻,他的世界裡隻有他。

敏銳的錫蘭親王若有所覺,他抬眸望來,與德雷克視線交彙——是的,就是這雙眼眸,這如同冬日夜空般湛藍透徹的眸子,叫深海中的怪物魂牽夢縈、念念不忘。

我應該笑一笑,不,也許該鞠躬行禮,不對!直接單膝下跪呢?這是不是更好?

倒去顛來的呐喊戛然而止,德雷克的腦中開始不住地跳起混亂的念頭,可他的身軀卻成了這世上最笨拙的東西,那雙藍眸明明還是如此的溫柔,但卻同仿佛時擁有了叫人石化的魔力,把這隻可憐的海怪變成了一尊呆傻的雕塑。

錫蘭親王微笑著頷首,緊接著,他轉頭挪開了視線——

不,不可以!

在這一刻,德雷克就連本能都在迸發出拒絕,他是如此地害怕著得而複失,就算是視線的轉移都令他恐懼……

緊接著,輪椅上的男子又轉過頭來,好似聽到了藏在德雷克心中的隱秘呼喚,於是兩人的視線再次交彙,但這一次,那雙平靜的藍眸中帶上了好奇、警惕和疑惑。

德雷克這才意識到他已經離開了自己的位置,他立即停下腳步,這倒不是因為擔憂破壞宴會的規則,而是因為殿下望著他的眼神。

正如馴獸師之於他們親手養大的凶獸,隻需要一個眼神,海怪就能乖巧地停留在原地,心甘情願地等待著任何指令。

王室的入場當然還在繼續,直到女王緩慢地登上王座,這才算正是結束。

親王的輪椅就放在她的身側,兩人的臉上都帶著淺淡的笑意,輕聲交談的模樣與親生母子無異。

“……沒想到這位殿下竟然這麼出眾,真是讓人惋惜。”身旁賓客的聲音終於順利地傳達到了德雷克的耳中,帶著明晃晃的譏誚,“布朗閣下,您這是第一次抵達諾德諾爾,想必從未見過這樣的人物吧?”

德雷克盯著小親王的側臉,神思不屬地回答:“是啊。”

“那麼一會兒的覲見可就要好好表現了。”這位客人繼續他的嘲諷,“沒準陛下與殿下還能記住你呢!”

德雷克愣住了,片刻後,他轉向身邊的陌生人:“你說得對。”

這一次的海怪並沒有克製他的力量,陌生人在精神遭到衝擊的同時還被嚇了個半死,於是雙眼翻白,直接倒在侍從的胳膊上。

*

在舞會正式開始前,賓客們依次上前覲見女王,繆宣慣例打開精神域中的小地圖,做了一個粗略的檢查。

和往常一樣,在場的小點不是中立的黃色就是友方的綠色,就連那位阿依德諾的總督都是純粹的綠色——這位讓伊恩警惕萬分、藍條長得驚人的海盜總督,竟然對一位孤僻的王室親王懷抱著善意。

繆宣有些詫異地瞅了瞅海盜先生的方向,卻看到了一位昏厥的貴族正被抬出大廳。

繆宣:……

誰啊這是,這麼虛。

不過小地圖畢竟是建立在繆宣精神力上的產物,它也有錯誤的可能性,尤其是在繆宣被限製的小世界裡,所以不論小地圖評測如何,真正的陣營還是要依據個人的所作所為來判斷。

就比如在上一個世界,繆宣就從不用小地圖來探測白恕和蒼歧——在他不導入本體的精神力時,探測對象的強大精神力將帶來巨大的乾擾,很容易就會讓他測不準。

這一次的情況也是一樣的,這位依德諾的總督相當強大,他的藍條是繆宣此次建模的兩倍,不僅如此,他的血條也相當厚實,遠超繆宣,僅次於伊恩,這綜合數據和數年前的目標一不相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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