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雷克望著這近在咫尺的人,他親眼見證了他的童年和青年,而現在,他終於站在了他的麵前。
他在看著他啊!德雷克沐浴在這份審視的視線中,他一時間說不出什麼話來,隻覺得渾身上下都在發燙。
笨拙的討好並不能讓他更加靠近小殿下,警惕是最寬闊的隔閡。
而且在殿下麵前……矯飾是沒有用的。
德雷克決定遵循“怪物”的本能,這份直覺在大海上曾無數次救了他的性命,而現在,他又要用類似把戲去直麵另一種層麵上的命運審視。
德雷克沒有在舒適的沙發上落座,他在親王輪椅的一步前止步,隨後單膝跪下——在這個高度上,他們的視線終於趨近平齊。
“殿下。”德雷克輕聲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你就是我的一切動機,我的所有行為的唯一源頭。”
“我想要照顧你,和你永遠在一起。”
德雷克把自己的心意吐露得明明白白,溫吞的相處無法然他永遠留在殿下身邊,衝突隻有在爆發後才能解決,暴風雨是無法避免的,航行的第一步就是確定目標。
他知道主流宗教正在痛斥他們這種人是“淪喪的魔鬼”,也許這個回答會引起親王殿下更劇烈的憤怒,但比起眼下這客套的相處,德雷克寧願要那直白的抗拒——
“抱歉,我拒絕。”親王緊皺起雙眉,那雙剔透的藍色眼眸像是月光下的海水,他果然拒絕了,但在拒絕之後,卻跟著另一個反問,“你從哪裡得到的情報?”
德雷克感到了一陣混合著恐懼和喜悅的顫栗,他本能地察覺到了問題:“‘情報’?”
“用這種方法試探是沒有用的。”親王十分乾脆地道,“雖然我確實說過……我不會娶妻,因為我隻喜歡男性。”
*
在哈特巴的聖堂內,病床上的少女從噩夢中驚醒,隨著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躺在她身邊的瘦弱男孩也同樣睜開雙眼。
“姐姐……”男孩迷迷糊糊地打了個哈欠,囈語一般道,“凱特琳姐姐……你醒來了,太好了。”
公爵小姐凱特琳輕輕地撫摸著弟弟埃裡克的後腦勺:“沒事的,我隻是睡著了……我隻是太累了……”
對於貴族們來說,即便是同父同母的親姐弟,十歲後再睡在一張床上也是十分不恰當的行為,要是被聖堂的嬤嬤發現,那就更是“沒教養”的體現,會讓埃爾圖薩這個姓氏蒙羞。
不過此時的凱特琳完全不在乎這一點。
沒教養又如何呢?凱特琳清楚地明白弟弟為什麼會表現出這幅驚惶的模樣,又為什麼不願意和她分開,因為他恐懼著姐姐也會在夢境中離世,就如同他們的母親一般。
也許在那一晚,埃裡克也看到了些什麼。
那也是一個早春的夜晚,重病的母親隻剩下最後一口氣,她不願意讓孩子們擔憂,於是把他們趕出了房間,誰知兩姐弟不願離開母親,仍舊藏在帳幔後。
夜深了,姐弟倆藏在能把他們埋起來的帳幔與壁掛間,靜靜地陪伴著母親,當時他們已經察覺到了家庭中的古怪氣氛,一向恩愛的父母不知何時開始冷戰,而疼愛妻子的父親連一眼都不願施舍給重病的母親。
凱特琳覺得爸爸變得很奇怪,明明他還是那副粗獷的樣子,脾氣也是一樣的急躁爽朗,但她就是覺得……陌生。
那天的夜晚極其寒冷,年幼的弟弟率先睡著,姐姐悲傷地望著母親憔悴的睡顏,不久後也昏昏欲睡,也就在這時,他們的父親進入了病房。
高大的男人帶來了寒冷恐怖的氣息,他的手中是一封精致的信件,病床上的女人在驚醒後看到了這一幕,掙紮著露出絕望的神情。
“看看我拿到了什麼?”公爵微笑起來,這個笑容太奇怪了,似乎它就不應當出現在這個男人的身上,“夫人,您寫出這封信,是想要對外求救嗎?”
母親的表情扭曲起來,她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她的脖頸上突兀地浮起一道紅痕,這讓她有口難言。
“你的敏銳超乎了我的預料。”公爵彬彬有禮地微笑著,但他的動作卻不是這麼一回事,他直接撕碎信封,把紙片投入了燃燒的壁爐中,“但很可惜,這份新發現不能帶來獎勵,恰恰相反,你不能繼續‘重病’下去了。”
這道宣判的寓意再清楚不過,凱特琳眼睜睜地看著母親瘋狂地扭動著乾瘦的身軀,她似乎在遭受灼燒般的痛苦,蒼白脖頸上的那道血線亮得刺目。
在當時,恐懼攛掇了凱特琳渾身上下的力氣,她呆呆地藏在帳幔後,直到一切結束。
而就在此時,陌生的父親朝著姐弟倆的藏身之處抬起頭,麵露微笑,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
回憶讓凱特琳顫抖起來,她裹著被子,小心翼翼地拉開了床邊的帳幔,柔和的光線撒入床榻,那是源自某種小燈的光,據說它的動力不是火,而是電。
在姐弟倆昏睡的時候,夜色已經降臨,厚重的窗簾不知何時被嬤嬤拉緊了,壁爐裡跳躍著火光,這新型爐膛讓室內溫暖如春的同時還保證了空氣的流通,灼燒的木香和這股暖意一起,沁入了姐姐的肌膚。
凱特琳逐漸平靜下來,她不再顫抖,隻是裹住了被子,抱著自己的小弟弟。
“姐姐——”男孩突然伸出手,按在姐姐的掌心,“那位教士閣下的神恩太厲害了,我們可不可以……?”
凱特琳握住了男孩的小手:“不行的,埃裡克,不行的!”
不會有人相信他們的,誰會相信一位神情的丈夫、一位模範的父親,會給自己的妻女下毒呢?
凱特琳正在變得越來越虛弱,一切症狀都曾出現在她母親的身上,她現在是“輕微”的疾病,而這是她的“父親”給她的示警。
凱特琳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她隻知道,要是想要保護弟弟,決不能這麼輕易地告發——這麼輕易地向他人告發,聲稱是他們的父親殺死了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