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終於到來了,伊恩想,在他聽到這個流言,了解到信鴿的動向時,他就該明白這一切的。
即便早就有了心理準備的,但多年來的陪伴卻給了伊恩一種錯覺,仿佛他真的成了唯一一位守護殿下的騎士,是沉睡在寶藏邊的紅龍,即便永遠都無法說出真正的心意,但隻要能維持著這份仰望,一切似乎都還能繼續維係下去……
然而僥幸終歸隻能是僥幸,他的殿下不會永遠孤身停留,他是這樣堅韌溫柔的一個人,他有太多太多值得被愛的地方,而一旦哪位幸運兒得到了他的垂青——是啊,這不就是“那位小姐”正得到的愛重嗎?!
“竟然能夠得到殿下的愛情,那一定是位高尚又美麗的姑娘吧。”伊恩低低地笑出了聲,“看來什麼‘間諜’的猜測,竟然是我單方麵的汙蔑了。”
他又有什麼資格憤怒呢?這一切難道不是他的咎由自取嗎,不敢徹底袒露心聲,又放不下卑劣的念想,一直以來的自我折磨——
繆宣:“不,你真的是誤會了!”
伊恩從立即負責的思緒中回過神,他聽到了殿下無奈的笑聲,以及溫柔的安撫:“流言和假身份確實都是我做的,但根本不存在這位‘即將嫁給我的王妃’,假扮她的是我的傀儡,我隻是想要製作一位‘妻子’,以此來安慰姑母而已。”
在這一瞬間,伊恩如蒙大赦,他也終於敢直視小親王的雙眼,隻是他的神情——太好了,果然不是那會令他不安又嫉妒的深情,而是十分常見的、哭笑不得的戲謔。
“所以不用擔心我先你一步戀愛或者結婚,以你現在的受歡迎程度,你的婚姻一定近在眼前。”這安慰令人聯想到單身漢聯盟,隻不過後半句就不是這麼回事了,隻聽小親王溫和地低聲道,“而且……我此生不會結婚,也不會愛上任何一個人。”
伊恩已經不是第一次聽他的殿下這麼說了,但這一回他才算真正地聽入了心,寧願用傀儡來擬造未婚妻,也不孕一直接找一位——以親王殿下的身份來說,很明顯後者會更加容易。
伊恩的心中湧動著極其複雜的情感,酸澀和喜悅中摻雜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悲傷,在這一刻他很想不管不顧地坦誠,但就在話語即將吐露的那一刻,他又陷入了膽怯。
“殿下。”伊恩聽到自己這麼軟弱地承諾,“您不會孤獨的,我將永遠陪著您。”
*
在美好的夏季徹底離開、秋季來臨前,這個月內還有兩件至關重要的大事,其一是籌備萬國博覽會,其二則是迎接未來的王儲。
萬國博覽會是一項與蒸汽科技關係緊密的展覽,所有最新潮的科技產品都會在宴會上被展出,假如某位參觀的商人感興趣,他可以當場投資,甚至直接買下看重的產品,不久後就能進入進一步的開發,或者直接投入生產。
有些像是人類早期商業招標,不過比起這個實用性,展覽會還是更偏向展出創新和理念。
而為了配合“萬國”二字,展覽會上還會有不小的區域劃分給尼亞特爾柏旗下的殖民地,以及願意參與湛藍的數十個友好領邦……其中甚至還包括鳶尾。
“去年鳶尾(強調)特意(重音)展出了一道我國的傳統菜肴,給沙丁魚派命名為‘仰望星空’,放在十分顯眼的位置。”
信鴿的新負責人這麼不屑地道,她是一位真-家道中落-貴族女性,她和她的丈夫一起加入了“信鴿”,為王室服務。
和已經退休的、熱衷於劇院唱戲的前任信鴿首領不同,這位新隊長要具備更強的攻擊性,即便在細枝末節上也十分較真,隻聽她嗤笑道:“殿下,我們今年必須反擊回去,比如展示他們的傳統長條麵包,就取名為——‘神聖武器’!”
繆宣:“……”
行,你們開心就好。
展覽會籌備得差不多了,但在真正對外開放、接待女王之前,首先會向王室成員與議會展示。
而在這一次排練一般的嘗試性展覽中,繆宣又見到了那位阿依德諾的總督——這是在他明確拒絕了那無法令他理解的告白之後,他們的第一次見麵。
作為參展的一方,德雷克就混在廣大主辦方人群中,他安靜地站在人群之後,像是背景板一般沉默,但在繆宣進入大廳後,他的視線就不再移開了。
繆宣還有些尷尬,但德雷克卻表現得十分平靜,除了不錯眼的注視之外,他的神情中看不出什麼異常,一切都與上一次無異,仿佛那次坦白和拒絕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這一場宴會和博覽會的預展一樣,以圓滿結束收場,而在這漫長的過程中,德雷克什麼“不當的行為”都沒有做,但不論繆宣在何時望向他所在的方向,都能與那雙黑沉的眼眸相彙——這隻海怪仿佛成了一位最禮貌的紳士,隻以這克製的方式來表達心中的情感。
直到宴會結束,賓客散場,德雷克都沒有試圖上前覲見,他隻是專注地凝視著繆宣,在宴會結束後便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繆宣不由得鬆了口氣,以為這出求偶的鬨劇就此為止,但他並不知道的是,德雷克在離場後並沒有真正離開,這家夥在隱秘處攔住了伊恩的馬車。
這隻海怪隻是輕飄飄地望了一眼拉車的馬匹,於是兩匹馬就一同口吐白沫,癱軟在地。
馬車夫嚇得不敢動彈,伊恩立即推開車門,居高臨下地望著攔車的德雷克,絲毫不掩飾他的殺意:“違反治安條例,怎麼,總督閣下也想要進監獄關個幾月嗎?”
“冒昧打擾了,但是我想向您提出決鬥的請求。”德雷克說得非常直接,此刻的他就是一隻掠奪領地的凶獸,他這樣直白地宣戰,“我想,帕西瓦爾先生,你也期待著這一場決鬥吧?”
伊恩當然有這個想法,他早就想做掉這個礙眼的家夥,但眼下是諾德諾爾最緊張的時候,他不能任性妄為。
伊恩冷笑:“我為什麼要答應這種無理的請求?可笑,難道我也要像是個海盜一樣,在這裡和你表演一場接舷戰?”
“是嗎……這就是你的回答。”德雷克並沒有被這個侮辱激怒,他仍舊相當平靜,隻是反問,“那麼假如我能保證在得勝時不會殺了你,在失敗後任由你處置呢?這樣你答應嗎?”
這狂妄的話語讓伊恩氣得笑出聲:“真是敢說啊,你這愚蠢又無恥——”
這一回德雷克直接打斷了他:“比起我,你才是更無恥的人吧?一個把妄想藏在心裡,不敢說出口,又占儘了好處——你不知道吧?我已經同殿下坦白了。”
伊恩一愣,在短暫的震驚後,猛得領悟了這話語的含義,緊接著他便暴怒起來:“你說什麼?你怎麼敢!!”
“這隻是開始,我不會停止我的追逐。”德雷克抬起眼眸,直接震暈了車夫和保護內閣成員的獵鷹,隨後他才慢慢地鎖定了伊恩。
“懦夫,你聽到了嗎——我愛著殿下,我一定要得到殿下,所以我會不擇手段抹除一切妄圖阻擋我的家夥。”
*
盛夏將近,埃爾圖薩公爵終於抵達了諾德諾爾,這位被一路耽擱的內定王儲繼承人總算是平平安安抵達王都,讓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在抵達首都後,公爵一家首先前往宮廷覲見王室,女王對此十分期待,尤其是聽到公爵的一雙兒女也會出席時,就表現得更加歡喜了。
此次小宴繆宣也會參與,他同樣對著一家三口抱著某種期待——要是那當爹的不幸,他還有一對年齡尚小的孩子,這三個人裡總能調出一位合格的繼承者吧?
不需要多麼雄心壯誌,隻要能維係著王室的尊嚴即可,畢竟接下來的時代也不需要什麼王權複辟。
不過在接待客人前,當然還是得先和自己人的見麵。
撒迦利亞行色匆匆地趕到繆宣的寢宮,他甚至還沒來得及換衣服,仍舊穿著那一身簡樸的白袍,一頭長發則直接在腦後打了個大辮子。
他的臉上帶著淺淡笑意,但即便如此,也足以叫人目眩神迷:“殿下,我回來得遲了。”
和以往一樣,繆宣擁抱了這位久彆重逢的好友:“撒迦,這一路辛苦了。”
但早該習慣的撒迦利亞這一次卻表現得有些僵硬,他愣愣地接受了這個歡迎儀式,隨後才忐忑地在繆宣的身邊坐下,沒有猶豫,直接問道:“殿下,我聽說您已經找到了願意締結婚姻的愛人?”
此時此刻,雖然撒迦利亞的臉上仍舊帶著得體的笑意,但他卻不敢直視繆宣,低頭垂眸,雙手在膝頭交握,密密匝匝的金色睫毛不住地輕輕撲閃。
“不,這都是假的,一切消息都是信鴿放出的,那位婚約對象也隻是傀儡偽裝的而已。”
沒想到這假消息也騙過了撒迦利亞,繆宣先是失笑,隨後才小聲地歎了口氣:“我這麼做是為了……讓姑母能更好受一些。”
撒迦利亞猛得掀起眼簾,此時的他竟不知道自己的心中是失望更多,還是慶幸更多,但單這想法就足夠叫他恐懼的了。
殿下的一切行為都是為了安撫女王陛下,這隻能說明陛下的傷病和衰老更加嚴重了,他怎麼能在這種時候感到……“鬆了口氣”?!
“沒有提前招呼,你們都嚇到了吧?”繆宣根本就沒有察覺到撒迦利亞這份細膩的情感變化,他已經從悲傷中調整好了情緒,隻說笑般道,“伊恩當時也信以為真了,不過最近都沒怎麼見過他,明明他也在王都裡,但也不和我見麵,隻給我寫信……難道是在賭氣嗎?”
撒迦利亞一愣:“不見麵……”
殿下竟然不知道帕西瓦爾重傷了麼?這一點他十分驚訝,因為就他所知,帕西瓦爾在這幾天求助過聖堂內的醫師,據說還涉及了最棘手的靈魂。
沒想到帕西瓦爾把消息隱瞞得這麼緊,甚至沒讓信鴿知曉!那這麼看來,這個“身受重傷”還有其他的隱情。
“時間差不多了,看來我們得先去見見那位埃爾圖薩公爵。”繆宣讓傀儡推動輪椅,低聲說笑,“今天姑母一定會讓我把‘愛人’帶入宮來見她,看來下一次要更加麻煩了……希望姑母不要提出類似‘我想見一見你的傀儡’這樣的想法。”
撒迦利亞低低應和,但心中仍舊記掛著這些不同尋常的事情,繆宣察覺到了他的不安,便開口詢問:“撒迦,那位公爵和你信上描述的一樣麼?”
撒迦利亞回神,隨後肯定道:“是的,野心勃勃,性格直接,有著很清楚的目標,不論從利益還是情感上看,他應該都不算是個難以理解的人,但是我總覺得有問題。”
這一切和信鴿的調查結果是相符合的,可撒迦利亞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有問題也無所謂。”繆宣笑了笑,“百聞不如一見,去會會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