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們回過頭來,那穿著補丁衣裳的書生已將東西清理。
幾人卻是不知方才這一轉頭的功夫,還有這一變故,一個個還嬉皮笑臉地等著一會兒到門口檢查的時候,這補丁書生會被查出舞弊,然後趕出考場,剝奪終身參加科舉的機會。
於是也不鬨騰了。
加上前麵的隊伍一直在往前移動,轉眼間竟到了他們跟前。
沈煜這邊也輪到他了,隻讓龐虎將東西挑上去例行檢查,自己則與明明說話∶快些回去吧,等著我的好消息。
明明看著沈煜如此自信的目光,一度懷疑莫不是他才是這個世界的天選之子,不然他連書本都沒翻看一下,哪裡來的底氣十足叫自己等他的好消息“好,信你信你,隻是你在裡麵,也要顧著自己的身體,不管如何,身體第一位,那考試是其二。”
沈煜笑應著,還要說什麼,前麵的檢查行李的官差已經在催促。
明明這便與他揮手,隻目送沈煜上前拿出帖子。
那官差瞧了一眼,有些詫異地抬頭看了看沈煜,“你是那沈記雜貨鋪的東家”沈記雜貨鋪是這雍城最大的雜貨鋪,沈煜還組建了一支商隊,當初出去的時候,將這城中滯銷的不少物品都給一並帶出去賣了,好叫上頭的大人們誇讚了他一回,說是什麼商業奇才。
隻是這商業奇才,怎想著跑來參加鄉試了?而且他記得這商隊也才回來不過兩日?
沈煜這邊頷首應著,這官差就越是詫異了,將帖子遞還給他,放了行。
另外一組,那補丁書生也順利進去了,在他後頭那幾個衣著華貴的公子頓時臉色有些難看。其中一個似想起了什麼,看了看跟明明站在外麵目送沈煜進去的龐虎,顯然是反應過來了,皺著眉頭和同伴們低聲說了什麼
大家便曉得,是沈鬱夥同他這個從壞了他們的好事情。可是如今那補丁書生已經進去了,他們也奈何不得,隻能將這氣出在沈煜身上。
加上剛好聽那官差說沈煜是一個商賈,所以哪怕曉得沈煜如今進去了聽不到他們說什麼,可見著沈煜的娘子明玥還在這裡,就呈那口舌之樂。
幾人聲音不低,滿是嘲風之味,“這瀾州真是叫人大開眼界,什麼阿貓阿狗都能來參加科舉?莫不是真沒人了,怕讓我們西北來的考生比了下去,所以隨便拉人來充麵兒?”
明明本已經早不關注這幾個人的,雖然覺得他們說話的口音十分熟悉,甚至有種自己脫口也能說出類似口音的感覺,但因幾人品德實在不好,她也就沒放在心上。
可沒想到這都要走了,忽然聽到他們這狗嘴裡蹦出些屁話,竟然嘲風起沈煜和瀾州。一向算得上是沉得住氣的她竟然立即出口反駁“各位說這話之前,當是先看看自己的戶籍帖子再發言,一口一個西北,你要是西北人如今怎出現在瀾州?是那西北不要你們了,還是你們自己在那邊待不下去?”如此喪家犬,怎麼好意思到處犬吠
幾人沒想到明明一個娘子,居然還敢當街出言不遜,當時就怒了,要上前。
隻是那門口的官差雖非瀾州本地人,但聽到這幾個西北遷移來的考生的確是不像話,也冷喝了一聲,斥責著,“你們幾個不進考場就讓開道。”
那幾人才不甘不願地收斂了。
隻是進去之時,還惡狠狠地朝明玥瞪了一瞪。
明明沒作理會,隻叫了龍虎送自己回去,到了家中隻讓八角去打聽這幾人的身份。
八角就擅長這事兒,麻利地領了任務去,連響午都沒回來吃,直至下午些大抵是酉時一刻他回來了。
隻同明明回著“那幾人家底都不錯,其中有一個在西北那頭,也算得是上排名的世家。”不過八角實在是好生奇怪,隻朝明明疑惑道∶“這樣的人家就算是在西北那邊排名未尾,但在本地有著盤枝錯結的複雜關係,怎麼就願意和那些普通老百姓們一起搬遷到這陌生又沒有半點人脈的瀾州來呢”
明明卻一下心中有了數,“有句話叫寧做雞頭不做鳳尾。那人有句話沒說錯,咱們這瀾州的確是沒什麼人了,是有那麼幾戶大家族,可是都被去年的天災影響得不小,要恢複少不得是需得花上幾年的。”
而如今大量的西北人遷入瀾州,他們雖來了此地,但心卻還是一顆西北的心,那戶世家隻怕也正是瞧中了這一點,才做了決定遷移到西北。
這樣的話,那西北人就下意識以他們這一家為馬首是瞻。
本來瀾州本地人不過剩下那麼兩層罷了,西北人如今卻占了五層,這個世家一下就坐穩了瀾州第一家的位置。
也不得不說,做這決策者的人倒非等閒之輩。
隻是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再怎麼厲害的人家,那養出來的晚輩也是參差不齊。又問起了補丁書生的身份。
八角機靈,不但打聽出了這書生的身份,還曉得這身份為何叫那些人陷害。
原來這穿著補丁的窮書生姓李。
要說著李是在西北可是大姓,西北那五州中最大的世族可就是李氏一族,他們族長的弟弟還娶了臨安長公主。
這臨安長公主雖然隻是當今聖上的堂妹,但卻是先皇唯一的獨女,若她是個男兒,這如今的九五之尊位,如何能輪得到當今的陛下
也正是如此,當今聖上將那西北三州都拱手給了臨安長公主作為封地。
原本盤踞西北五州的李氏一族,聽說也是要看臨安長公主的眉眼行事。
不過西北那邊多沙丘,其實有一部分人的生存環境尤為艱難,幾乎生在那戈壁灘上,也正如此,這一次才從那邊遷了不少人過來。
“這個窮書生,聽說和那李氏還有些關係,但因他父輩犯了李氏家規,被逐出了族,那邊他是沒有辦法再繼續參加科舉,因此這一次趕上了西北遷移到咱們瀾州的東風,便過來了。”
所以那李燼在外人看來,就是李家的罪人,這些貴公子們少不得是為了討好李家的人,因此故意刁難此人。
八角卻是有些擔心,“夫人您和爺是好心,可卻因那個李燼惹了這麼一幫二世祖,這可如何是好待他們出了考場,怕是要來鬨事。
明明也著實沒想到,會牽扯這麼廣泛,但也沒多擔心,她覺得目前為止,叫她最害怕的便是去年乾旱,自己吃了滿肚子的土,以為要死的時候。
那時候離恐懼如此之近,都挺了過來,這個時候吃飽穿暖,難道還沒多餘的心思去處理此事?
隻讓八角放心,“不是什麼大事,那些個公子哥兒,最多也就是呈口舌之快罷了。”更何況,他們的第一目標由始至終都是那個倒黴的李燼。
八角見主子不急,自己急也沒用,便隻盼著沈煜真高中,那就什麼都不怕了。
一家子都耐心等著沈煜的消息。
隻不過這些天城裡城外各處道觀廟堂就熱鬨了,都是那求神拜佛的,連帶著雜貨鋪的生意都好了不少。
但明明沒上街,也沒親眼看到這街上到底是怎麼個熱鬨場麵,隻在家中聽沈老爹說,倒是三個女兒十分感興趣,想央著明明帶她們上街去。
可正是因為人多,明明哪裡敢?就怕轉眼間女兒們不見了影子,就都給駁了回去。
總共是要考四天,若是不出意外的話,明晚就幾乎都出來了,明明是掰著手指巴不得這時間過得快些。
心裡盤算著沈煜的那些乾糧,隻怕也吃得他口乾舌燥了,就指望帶著的那些果子能解解渴。
至於水存放了兩天,那考間不通氣,也不敢給他多帶,就怕喝壞了肚子,耽誤考試不說,還傷身體。
她自己想到這裡,又覺得這條件好了,人反而精細嬌貴起來了,去年這個時候,便是喝那泥水都覺得解渴,哪裡想著什麼會不會喝壞肚子的事兒。
正是這個時候,八角高興來稟,說是楊氏來了。
明明聽得這話,高興地立即迎出去,卻見楊氏穿著一身嶄新的藍底碎花裙子,外罩著一件寶藍色的馬甲,用同色的腰帶紮著,整個人看起來精神抖擻的,若不是那眉眼還是楊氏,從這氣色精神上,明玥真當她像是換了個人一樣。
將她上下打量了一遍,有些難以置信地叫了一聲∶“楊姐姐。”
自打楊氏和宋胡子和離了,明玥就改口叫楊氏姐姐。
楊氏挽著小包袱快步走來,“好一陣子沒見你了,前天下午才聽人說鄉試開了,我琢磨著你相公多半也要進考場的,正好家裡的梨摘了不少,我便給你送來,來瞧一瞧。”
明明這才看到,八角身後有一個筐子,裡麵是些綠皮梨子。
這種梨最脆甜,而且皮薄,算得上是瀾州特產之一,隻是可惜去年不是被大水衝斷了,就是後來旱災後活活乾死,如今已經極少。
物以稀為貴,她這一大筐還不曉得可以換多少錢呢!明明不免是覺得禮厚重了些,“你怎摘了這麼多?拿幾個哄孩子們就是了。”說著,隻讓八角撿了,餘下的讓楊氏拿回去。
楊氏連忙攔住八角,莫要聽你夫人的,這些全都留下。一麵又去拉著明明往裡去,家裡好幾棵呢!另外正逢秋收,我們自己雖沒種,但在集上另外買了新鮮的瓜果蔬菜,一會兒我那表兄弟就送來了。”
她這樣客氣,明明反而不好意思,隻忙斟了茶,叮囑叫她那表兄弟來家裡吃晚飯。
隻不過楊氏給拒絕了,“莊稼人呢!這一次來他也有些土貨要賣,沒這閒工夫。”
兩人聊了會兒,灼雲姐妹幾個也來了,挨個兒給楊氏行禮。
看著這些個越發生得漂亮的白玉娃娃,楊氏那叫一個喜歡,可惜自己不能生,所以眼裡多到底是有遺憾色。
明玥察覺出來,忙轉過了話題,哪料想楊氏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還有一樁事要同你講。”
見她那略帶羞澀的表情,明明有些疑惑,但也看出來了,孩子們在跟前她不好意思,就給打發去廚房那邊找巧袖吃梨子。
這才問怎了
楊氏垂著頭,沒好意思看明明,隻低聲說道∶“我麼姨婆給我配了一門親,人是個西北來的殺豬戶,帶著個七歲的哥兒。
看她情形,顯然是歡喜的,所以明明便細問,“人見過了品性怎樣,孩子可是乖巧”
哪料想楊氏已經和這西北來的殺豬戶成了親事,所以她才這樣不好意思,覺得難為情,畢竟還沒和宋胡子和離那會兒,她還信誓旦旦說要去廟裡絞了頭發做姑子呢!
因此那聲音也是細弱蚊納,“見了,因前些時日有個極好的日子,就在家裡幫襯下成了親,他待我極好。”
這也太快了,明明驚得張大著嘴,“所以你已經成婚了”這也太草率了些吧
楊氏頭垂得越低了,“他那邊給了我十二兩銀子做彩禮,我身無分文,麼姨婆這邊招呼著表親們給我湊了些嫁妝。”因一個是再嫁,一個是再娶,所以婚事也是辦得簡簡單的。
但這不要緊,楊氏斷然沒有想到那樣一個手起刀落滿身豬血的西北糙漢子,居然那樣好,處處同自己考慮,那哥兒也聽話。
她隻覺得如今自己掉進了福窩窩裡。
見明明不說話,以為她是替自己擔心,便連忙道∶“我如今過得真的好,他手裡有十文錢,願意給我花八文,餘下的兩文他和娃兒一人一文。這可比宋胡子好多了。
當初自己娘家那樣幫著宋胡子在這城中安家立業,可是他賺了一百文,也不見得會給自己兩文。
所以現在楊氏算是明白了,就算是嫁到了大戶之家,若是不真心疼你愛你,那跟嫁了窮苦家夫妻一起吃糠咽菜又有什麼區彆呢
明明聽到她這樣為對方說好話,又是她親人們幫忙牽線的,也沒再多說什麼。隻是有些責備,既是成親這樣的大事,你該找人來知會一聲才是,當初那麼走得急,隻說是在大嵐鎮,我又不知是哪個村,更沒想到,你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成了親。”
楊氏那幺姨婆一家老小都在村上,但如今她嫁了這西北的殺豬戶,跟人住在鎮子上,好在村子離鎮子不遠,她閒時沒什麼事兒,如今她男人早上殺豬,下午若是早些收攤,就和她一起去看幺姨婆。
反正這是她從前想都不敢想的日子。
她晚上在這裡留了一宿,第二天才和她那表兄弟回去,明明得了她的薄皮酥梨,又有許多新鮮的瓜果蔬菜,雖說這城裡是能買到,但終究是人家一片情義,老遠從那大嵐鎮帶來的。
便讓孟婆子和巧袖幫忙準備了些乾貨做回禮。
既然人家鄉裡有的,她便不重複拿,因此又喊八角去雜貨鋪裡拿了些乾蝦魚菌,想著那邊楊氏親戚朋友多,也給準備了些如今瀾州也開始流行的頭紗,孩子們的頭繩等等。
另外送了她幾匹料子,算是補了新婚的禮物。
楊氏隻覺得自己拿來的都是自家地裡摘的,便是買的瓜果蔬菜也沒值幾個錢,明明卻給了這許多東西,甚是過意不去,“這料子你拿回去,旁的我收了就是。”
明明哪裡答應,隻將那料子硬放到她表兄弟的板車上,“這些料子的顏色花紋,也不見得都合適你,你且拿回去給你幺姨婆裁衣裳或是送禮都使得。”最後又塞給她一個小包袱,“你不要嫌棄,裡麵都是鹿哥兒穿不得的衣裳,還半新,你改一改給你孩子。”
這個楊氏倒沒有推脫,鹿哥兒上私塾,那衣裳都是成衣鋪子裡出來的,隻再次謝了明明,便上了板車,與她表兄弟回去了。
明明站著門口揮手,隻見著人消失在街頭人群才收回目光,與孟婆子一並進去,“她一句沒問那位,可見如今是真的過得好。”明明口中‘那位’,正是宋胡子。
宋胡子如今在城裡做苦力,給人背磚扛瓦,賺回來的工錢卻不夠那新娶的媳婦花銷,兩人見天吵架,罵聲總是從雜貨鋪後麵傳過來。
不過大家已經覺得沒有什麼新鮮勁兒了,司空見慣了。
但沈煜回來後,宋胡子找了沈煜一回,也不曉得沈煜同他說了什麼,垂頭喪氣離開,然後再路過雜貨鋪的時候,便要往這頭啐一口。
顯然,沈煜是沒給他什麼好話了。
孟婆子對於楊氏忽然嫁人的事兒也挺意外的,不過卻覺得是好事情,“她還年輕,又沒有什麼正經的依靠,總不好跟著親戚家住一輩子,嫁人是正途。”
明明倒不覺得單身女人就該嫁人,但也沒同孟婆子爭個一二。不想竟然聽孟婆子忽然壓低聲音說道“那宋胡子成親也這麼久,他不是瞧中了那寡婦能生兒子,可也沒聽著有什麼動靜彆是他自己不會生吧”
這方麵明明也想過,可是彆說是這個世界了,就是自己那個世界男人真有難言之隱,也是堅決不承認,都覺得是女方的過錯。
所以想讓宋胡子去看大夫,確認到底是誰不會生,這簡直就是異想天開。
如今聽到孟婆子這樣說,很是讚同地點著頭,“沒準真是這般。”但又有些擔心,“楊姐姐這男人家裡有孩子,又是個兒子,就怕娶她就是因她不會生,免得以後有了自己的孩子待他兒子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