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將這一次來青丘州填補的官員們細數了一回,竟然沒有一個是那手頭寬裕的,背靠大山的。
不過想來也是了,這青丘州是什麼地方?地勢偏遠,雖不似雙月州一般緊靠著北戎,但卻緊挨著那神女山脈,連帶著青丘州境內多的是那雪山和戈壁。
旱的地方旱死,澇的澇死,說的正是青丘州這種地方了。
而那些個山上的曜族人,好似那原始人一般躲在山林裡生活,是不能給青丘州帶來半點經濟。
所以就算是有鹽田又如何?曹大人一夥才給砍了頭,誰還敢打鹽田的主意?所以那些有些身家本事的,自然是不可能來這青丘州了。
即便是被點了名,但是往吏部那邊打點打點,最終這苦差事還是落到了他們這些無權無勢的寒門子弟身上來。
他升官做了知州,隻怕那些人還是看著盧大人的麵上呢!
說來也是苦,他們手裡沒錢,更是不敢有半點貪心,就怕叫人捉到,這頭上的烏紗帽保不住是小,就怕項上人頭也叫人給拿了去。
所以這當官越當越苦,要做的事還都是苦差事,還不能有半分汙點,生怕叫人給抓住了,沒錢去打點,這身家性命難保。
想到這裡,越是難過了,自己做了這麼些年的官,老家族裡都覺得自己出人頭地了,做了這正五品的大官。
哪裡曉得,這官越大,他這日子是越是艱難,妻子的嫁妝已經所剩無幾了。
“唉!”他不由得重重地又歎了口氣。
“如何不悅?”陳大人心裡還美滋滋地計劃著明玥的釀酒廠開起來,這青丘州會越來越好。
反正他是看出來了,這一次曹大人一黨簡直是不得好死,這青丘州唯一的美羹就是這鹽田了,可是現在誰也不敢打這主意。那麼他們這些官員就算是任期滿了,隻怕也難有官員來接替。
所以接下來的許多年,極有可能是要被留在這裡了,除非有錢去打點。
可哪裡來的錢麼?那點俸祿還不夠家裡使。
顧大人其實很喜歡陳大人這種十分看得開的好心態,不過想到他與自己倒也算是那一路人,便頗有些推心置腹的意思。
隻道:“不滿陳兄說,我從前雖也算是在那富庶之地做了幾年的官,麵上的政績好看,但那都是提著腦袋辦的差事,多一分一毫的銅板都不敢拿。可到底是個朝廷大員,家裡奴仆要有幾個來差遣,頭麵衣裳也要置辦些充門麵,如今被調到此處,一路走來家中銀錢早就已經儘數花完了。眼下此處生存艱難,柴米油實在是貴,尤其是那碳如今我們是燒不起了,我家夫人便買了些木頭來,打算就著原先在老家的手藝,在後院裡架個碳坑出來,自己燒。”
這樣的地方,彆瞧外麵這會兒太陽明晃晃的,可是等落日歸山,冷意一下上來了,便是仲夏夜有時候屋子裡也需要有個炭盆暖著。
不然如何遭得住?
若是住的是自家小房小屋也就罷了,直接在屋子裡扣個火塘出來,燒柴就是了。
偏住的又是朝廷的房屋,哪裡敢直接架著柴火燒?不然到時候房梁屋頂到處都煙熏火燎的黑乎乎一片,怕是少不得要叫人參一本藐視朝廷了。
反正是左右為難。
陳大人家裡還算是過得去,隻不過正如顧大人所言,此處的柴火的確是貴,而且一年四季那屋子裡都是離不得的,平白無故是要給家裡添了好大一筆開銷。
今日夫人還同自己說了一回。
隻是他確實沒想到,顧大人竟是比自家過得還要艱難,都到了顧夫人帶人自己燒炭的地步。
驚了一回,連忙道:“我自己還有五十多兩的私房,顧兄若是不嫌棄,我明日取來。”
“這萬萬不可。”這話倒是把顧大人嚇得連連揮手。反而勸著他:“這五十兩說多不多,可對於尋常人家來說,卻是不少的,你不如拿了去找沈夫人,問問可做什麼營生,叫你夫人出麵張羅。”
其實顧大人已經有這個心思了,此處大抵是地勢環境的緣由,所以很多女人都經常和男人下田上山。街上的攤販裡,也有不少女人家。隻是奈何家裡實在是沒有多餘的銀錢,不然他也想盤個鋪子叫家裡做點小本生意,即便是不賺什麼大錢,但能保證每日的柴米也好啊。
這樣的話,自己的俸祿多少能攢下些許,過些年兒子娶親女兒嫁人,也不至於是兩手空空。
陳大人聽得這話有些心動,因為他聽說沈煜就是白手起家的。但他們肯定不能很沈煜比的。
三元及第的狀元郎不少,可是沈煜當初在金鑾殿上那篇策論,便是開國到如今,也沒有哪個狀元能寫得出來?不但如此,人家年紀輕輕,剛入朝就是五品大員了。
還一手將這青丘州曹大人一黨拿下來。
所以比不得比不得!
不過即便不是不能與之相提並論,能從他家指縫裡撿一些,想來這五十兩應該也能變成五十五兩吧?
但是轉頭又想,“這五十兩對於尋常人家來說是多,可是對於沈夫人那裡,我如何好意思拿出手去?”心裡一頭想,不如回家和夫人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有什麼變賣的?
兩人終是沒商量出個丁卯,各自回了家去。
顧大人這頭,剛回到家便發現後院有一股小小的青煙娉婷嫋嫋地躥上了那碧藍的天空裡。
府裡四下也不見人,隻怕都是在那後院呢!便自己去換了常服,也過去瞧。
果然見著夫人穿著短衣窄袖的舊衣裳,帶著一雙兒女和家裡這僅有的幾個仆從正在活泥巴。
便挽了袖子走過去拿過小兒子手裡的鏟子,“我來。”又讓女兒帶著弟弟旁邊休息。
顧夫人也是忙得滿頭的大汗,回頭看了一眼顧大人,“你今日回來得倒是早,晚飯還沒煮呢!”
“不急。”顧大人說著,又覺得那鞋子實在是礙事,脫了隻拿腳到到泥坑裡去。
按理這燒製碳火,該是找個像樣些的山洞,留那麼一二個出氣孔,餘下的地方給密封起來,這樣燒出來的碳火才會有好品相,又十分耐燒。
但這城裡哪裡去找那山洞?
好在顧夫人娘家原本就是做這一營生的,從小耳目濡染的,即便她是個女娘子,也是學了些許,如今便自己用竹條搭建個窩棚出來,然後在活泥巴兩麵抹均勻,自己用泥巴做了個小洞坑出來。
一直忙到日落西山,顧大人才同眾人一並去洗手洗腳,顧夫人則領了家裡唯一的婆子同去煮晚飯。
簡單吃過,又都忙了一天,是一點娛樂活動也沒有。
這換做是彆的五品大員家的夫人,隻怕這個時候還要叫個戲班子來家裡給唱兩出才會去休息呢!
如今夫妻倆躺在那華麗的拔步床上,單薄陳舊的棉被與這床是有些格格不入的。
顧大人摸到顧夫人那粗糙的手,心裡不免是生出一陣愧疚出來,“早曉得,那年高中,我就該同你悔婚,做個薄情郎,也不要叫你和我現在一並吃苦。”
兩人是鄰裡,算是正兒八經的青梅竹馬。
顧夫人家裡是燒炭的,她爹就是靠著燒炭把他們姊妹幾個一起養大,又都安了家。
一家子裡,都覺得她命最好,顧若清高中後沒在上京做人家的東床快婿,反而回來娶了她。
為此,家裡還專門給她準備了豐厚嫁妝,怕她以後叫顧若清給低看了。
哪料想,那些個嫁妝,這些年都給補貼家用謔謔的差不多了。
家裡也不曉得,這寒門要出頭,又不想改初心,要出頭是談何容易?顧若清還虧得是拜了盧大人做老師,不然的話早前因那幾樁事兒,就已經沒了命去。
那盧大人雖也是寒門,但他到底是琅琊王氏的女婿,誰敢動他?
顧夫人又累又困的,聽他忽然說起這些話,往“他懷裡靠了靠,“睡覺,說什麼胡話。”
“我沒同你說胡話,這些年老家的人怎麼說,我心裡有數的,都說咱們出人頭地,卻是忘恩負義。可實在是咱們這般光景,如何回家去?”他說到這裡,少不得歎了口氣。
顧夫人實在看不得他這副唉聲歎氣的模樣,翻身爬起來,想要去點燈,又有些舍不得燈油,最終就是這樣借著窗外的冷月看著他,“顧若清,你能不能不要總這樣想?咱們成婚這麼多年了,孩子都那樣大了,我若是有一分怪你,能把嫁妝拿出來?”
“我沒說你怪我,是我怨自己。沒出息!”
“放屁?你什麼時候也這樣俗氣了?有出息的男人就非得是要讓自己的女人穿金戴銀才算出息麼?你好好做你的事情,不該拿的想都彆想,這樣就算是吃糠咽菜,我們娘幾個也歡喜得很。”顧夫人不是沒想過榮華富貴,但是她後來發現,窮也是有窮的好處。
比如那些男人發家了的,不管是經商發橫財還是當官發黑心財的,哪個不是三妻四妾環顧左右?
女人多了,孩子也多,又不是一個肚皮裡鑽出來的,哪裡能一條心,攪得家宅不寧的,沒有一個安生日子可過。
那樣就算是穿金戴銀吃香喝辣她也不樂意過。
當下雖然同彆的官家女眷自己是苦了些,但哪裡有當年在鄉下時候苦?家裡現在好歹還有幾個幫忙的人手呢!
反正她對眼下的日子是很滿意的。
顧若清聽得她的這番話,心裡又是一萬分的感動,隻起身一把將她摟在懷裡,“阿蒲,娶你是我之幸!”他想,穿金戴銀的日子他注定是給不了阿蒲了,但是他肯定好好繼續做官,不辜負年少時候的夢想,也不寒了天下老百姓的心。
隻要自己踏踏實實的,幾十年後,就算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應該是能給阿蒲求個誥命的。
“好了,快些睡吧!明早還要看碳坑呢!”阿蒲催促著他,一起躺下,不知是想起什麼來,又暗自慶幸道:“我聽人說,你那個師弟家裡寬裕得很,虧得她夫人不同咱們多來往,不然這出門的頭麵都沒有換的。”
這話說得顧若清一陣頭疼,“還是睡覺吧。”不過阿蒲說得沒錯,沈夫人不願意與她夫君的同僚女眷們來往,的確給大家省了許多事兒。
但這會兒阿蒲反而不大想睡了,“好些年沒燒碳了,也不知樣品好不好,若是還行,回頭給你師弟家送兩筐去,你初來這青丘州時,人家府上送了不少禮物過來,節禮也沒有短過,我倒是回了,可總覺得是有些單薄了。”
“你看著辦吧。”雖然顧若清覺得送碳好像哪裡不對勁,可是要送彆的,家裡也拿不出來。
這事兒他次日起來就給忘記了,此後自然是沒有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待過了一周後,聽陳大人說,那沈家打算建造釀酒廠的地方找好了。是在南城邊上那平崀山下,那山下有一池子清甜的泉水。
唯一不好就的是,那平崀山上有雪,雪水會時不時地流到泉水裡來,使得那原本清甜的泉水沒了原來的好滋味。
所以那裡一直是荒廢著的。
若是沈家要用那泉水,還要想辦法將那山上的雪水給引到彆處去,這不曉得要花多少銀錢人工呢!
不過這也不是他們所考慮的,反正歡歡喜喜把地給了她,銀子收來入了庫,衙門裡也不至於那樣緊巴巴的了。
回家後,聽說碳開了,品相好得很,不知道是因為水的緣故還是因為這裡的天氣,比上京五兩銀子一筐的銀霜碳要漂亮,十分上得台麵,所以夫人叫人給沈家那邊送去了。
而明玥這裡才從衙門裡將那一切亂七八糟的手續辦完,銀子該交的也痛痛快快交了,當下最要緊的就是趁著山上沒雪,趕緊開辟出一條道來,將水給引走。
忙回來後,天色已經暗了,坐在屋子裡烤火,隻見著丫鬟添的碳不同往日,上頭像是裹了一層銀霜一般,好看不說,煙和味都沒有,回頭便問起平日裡負責這些采買事宜的楊師兄,“今天的碳哪裡買的,往後便用這種吧,尤其是外祖父他們這些老人孩子的屋子裡,都燒這種碳最好了。”
楊廣同家眷搬來好一陣子了,所以他們便在搬出沈府,在外麵安了家,他自己就像是上下班一樣來沈家。
這會兒來找明玥,是因那平崀山該修水道的事兒還是他辦,有些事情要征求明玥的意思,就特意跑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