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料想顧若清拿著那文書左看右看的,果然一副不知情的樣子,好叫陳大人疑惑,“你真不知道?”
但這不是小事情啊!既不是在街邊支個攤兒賣菜賣扇子,也不是盤個鋪子做點營生,而是辦廠子啊!大廠子啊!還是要衙門裡寫七八張契約的大廠子啊!
於是他還是有些不信,“顧若清你就糊弄我吧!裝吧!”
顧若清真是大冤枉啊!當下確認那文書不作假,雖然心中也是萬分震驚,但還是急忙同陳大人解釋,“我糊弄你什麼啊?我家那碳坑裡昨日才出碳,自家留了些,我夫人覺得此前沈家那邊幾次送禮過來,我們沒什麼可回的,這樣總不像一回事,所以在那碳裡左挑右選,得了幾筐好的出來,叫人送去給他們。”
說到這裡,想起那碳的確燒得不錯,便道:“這城中的碳的確煙味大,又是實芯多,十分占稱頭就算了,還不經燒。不過不是我誇大,我夫人燒的那碳又輕巧耐燒,煙味還小,你要是不嫌棄,回頭叫人給你送些過去。”
陳大人聽他這般說,已經有些信了的意思,“白給的我自然不嫌棄。”
顧若清見他沒再懷疑自己,鬆了一口氣,“既如此,今兒必然給你送去。不過先說好,現下剩餘的都是些不大完整的炭條,你彆到時候又橫眉豎眼,覺得我故意的。”
陳大人撇了撇嘴,“我一個小小同知,哪裡敢和知州大人叫板?”
這話引得顧若清忍不住撿起桌上的鎮紙作勢要朝他砸去。
陳大人自然是拔腿就跑,一溜煙跑了出去。
下午點卯回去,因離家也不算遠,自然是沒有坐轎子。
主要當初來這青丘州就任,即便是住在驛站裡,但也因家裡人水土不服,花了不少銀子在這抓藥上麵,如今也就沒再雇傭什麼轎夫,轎子也早在膠州給賣掉了。這頭什麼都貴,他哪裡舍得出錢買?
家裡也沒有有牛馬,隻能走路回去。但他在衙門裡多耽擱了一會兒,這會兒太陽已經斜落,風也帶著些青丘州專屬的涼颼颼。
他下意識拉了拉領子,加快了腳步,心裡盤算著家裡今年隻怕得重新置辦新棉衣了,不曉得又要多少花銷呢?忽然這時候讓人喊住,回頭一看竟是個府裡的小吏。
還是從衙門那頭追來的。
便問:“怎了?”
隻聽小吏回道:“正除了稻城那頭的青稞,其他地方的青稞都已經在來的路上了,咱們是還繼續送沈家商行的倉庫裡去麼?”他聽說沈家要在城外辦釀酒廠,所以特意來詢問,要不要直接給送城外去?
陳大人哪裡曉得?沈家是要建釀酒廠,但這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建造好的,更何況這青稞拉到那邊去,荒坡野草的,不是糟蹋了麼?除非沈家先在那頭把倉庫給修好。
於是便道:“這不是還在路上麼?我先去沈家那頭問一問,再做決定。”
小吏得了話,便回衙門裡去了。
陳大人本想先去沈家,但就他和小吏說話這麼一會兒功夫,天空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一大團土灰色的雲層,把大半個天都給擋了去。
連帶著那火紅色的夕陽也沒了蹤影。而且沒了這點點餘暉灑在身上,這風就更冷了,叫他不由得哆嗦了一下,抬頭望去,隻見天際幾乎都要鋪滿了這種土灰色,就也斷了去沈家的心思。
心想先回家穿衣裳要緊。
免得到時候著涼了,耽誤正事不說,抓藥找大夫,又要多花一筆。
然他才到府上,便得知顧家那頭果然給送了些銀碳過來,一時也是高興,心想算是顧若清沒糊弄自己。
進了暖廳裡,隻見碳已經給燒上了,屋子裡的氣味果然小了許多,坐在火塘邊上也不嗆鼻子。
他夫人平氏在旁邊的椅子上納鞋底,見著他進來,忙招呼他坐過來,“明日你去衙門裡,還是多帶一件衣裳吧。”一麵扭頭朝著窗外看去,已經黑烏烏的一片了,“你看著天,著實是變得快,明明大夏天的,可是這天一黑,外麵就好似是那深秋上霜一樣。”
屋子裡暖和,陳大人也懶得去換衣裳了,嘴裡應著,一麵打量著盆裡的碳火,“想不到顧夫人還有這樣的本事。”
平氏其實和顧夫人也不大熟悉,畢竟兩個女人家幾乎都在府裡,不像是男人們那樣,整日在一個屋簷下辦公,一二來去自然是熟絡起來。
不過即便如此,對於顧家那邊也有些了解,曉得顧夫人也同自己一樣,常常在家裡做些雜貨。
畢竟兩家的仆從都不多。尤其是顧家那頭,都是些老人了。
但是卻沒想到這樣難得一見的好碳居然是顧夫人燒的,也是愣住了,一時抬起頭來,火光將她那臉上的震驚羨慕映得清清楚楚的,“那實在是出息。”
“是呢!這碳讓沈夫人看上,找她合夥建燒碳坊,地址就選在釀酒廠旁邊。”說到這裡,便朝夫人看去,“咱家要不也做些營生吧?這樣家裡三餐四季衣裳,也不用叫你親自動手。”
平氏吃驚地看著他,不是因他後麵的話,而是那顧夫人要和沈夫人合夥做生意的事情,又見這碳的確不錯,心想隻要她們價格不是太出格,自然是有的賺。
心裡難免是有些羨慕的。
隨後反應過來陳大人提議做生意的事情,隻不過已是不惑之年的她搖著頭,到底是沒有年輕人那樣的闖勁兒,隻思慮片刻後就拒絕道:“罷了,咱家就是沒有那做生意的料子,如今年哥兒也到了說親的年紀,好不容易攢了幾個彩禮錢,彆給謔謔出去了。”
說起兒子陳大人就腦殼疼,“都叫你慣壞了,早在膠州的時候那幾戶人家都不錯,偏他眼高頭頂,嫌這個矮那個廋,又嫌人不識字,也不瞧一瞧他有什麼?讀了十幾年的書,不過混得個秀才罷了,就不願意繼續讀書,又不願意找個差事,弱冠的人了還在家裡吃著閒飯,也不知道咱能養幾時,真是上輩子欠了他的。”
平氏也是有些後悔,但她也不願意背這個鍋,畢竟就這麼個兒子,陳大人自己也驕縱得很,所以不服氣道:“你也彆怪我,我早說他不是個讀書的料子,腦子不用在這上麵,陳家祖墳青煙就這麼高,出你一個當官的就了不得,你偏要壓著他讀,這如今倒好,浪費這些個年的光陰,什麼也沒有。我看著就是小的時候你不順著他,現在他便不順著你。”
夫妻倆爭執著,兒子這裡是達不成一致了,平氏不想和他繼續論了,便又說起閨女,“馥蘭如今也是到了說親的年紀,你這麼些個新同僚,也盯著些,看一看可有那好的人家,姑娘終究是比不得男娃,年紀大了些,難免叫人說閒話。”
陳大人不樂意了,“怎的?那小子二十出頭了,你還能一日三餐給養著,馥蘭才多大你就迫不及待地將她趕出去?吃了多少了?”
陳大人夫妻倆都是那四十將近五十的人了,也是原配夫妻,從前陳大人倒是有個妾,是他母親在世的時候做主給抬進來的。
但平氏這個原配也是厲害的,娘家兄弟又多,等著老太太眼睛一閉,立馬就將那無所出的小妾給打發了出去。
從此後府裡就是她一個人獨大了。
陳大人其實也沒那些個閒情雅致的,大部份心思還是用在了這從政之上,所以此後也沒鬨什麼妾室風波。
但他和平氏兩人坐在一處,不出三句話必然有爭吵,夫妻倆動手也是常有的。
尤其是年輕的時候,如今大概是年紀大了體力不支,不似從前那般撕扯了。
說起來,夫妻倆到這青丘州後,似乎就沒再動過手了。
隻是如今陳大人這話說出口,一時就引得平氏不悅,馬上就拿手裡的活計朝他臉上砸過去,“不是,陳大莫你這話幾個意思?不帶你這樣挑撥離間的,我怎麼就想趕馥蘭出去了,那是我肚子裡爬出來的親閨女,你給我說清楚了!”
也是許久沒動手了,平氏這一砸,砸得陳大人有些懵,但反應過來撿起夾碳的火鉗就要還手。
不過平氏怎麼可能坐以待斃?早就麻溜地起身了,還將那屁股底下的小椅子擋在身前,一邊朝外跑,一邊扯著那高分貝的聲音喊,“唉喲喂,殺人了,陳大莫我和你勢不兩立,老娘嫁到你們陳家,說是做了官太太,卻是一天好日子沒得過,你娘在的時候我起早貪黑伺候你家老小,你抬個小妾進來,我還要看你娘的臉色,如今本想兒女拉扯大了,我能得一回好日子,沒想到你又開始磋磨我。”
她跑他追。
路過那麼稀稀落落的一兩個仆人們,誰也不參與,反而避之不及。
聲音也不小,是貫穿了這整個府邸的。
可是一雙兒女沒出來瞧的。
畢竟他們都深知,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這句話在他們家是完美詮釋出來了。
所以誰都不想趟這渾水。彆這時候勸架拉架,到時候兩人轉頭就和好了,還要劈頭蓋臉說不是。
而這夫妻倆看似打得波濤洶湧,兩個將近半百的人,也精神起來了,一個提著戒尺長短的火鉗在後麵追,一個扛著小椅子在前麵跑。
最終以雙方累得氣虛喘喘而結束。
但雖沒再動手,但相互揭短指罵還未結束。
陳大人還在罵平氏,“我倒了八輩子的血黴,當年怎麼就被你騙了?”
“我呸,沒臉的東西,你敢說你和你娘當初不是衝著我家兄弟夥多,我爹給的嫁妝多才上門提親的麼?你莫要忘記了,當年你們孤兒寡母的,險些被族裡給趕出去,田產都叫人占了,若是不娶了了老娘我,後頭那麼多娘舅幫襯,你那田產拿得回來麼?你到時候一個口袋四麵光,連進京趕考的路費都沒有!”
平氏那嘴皮子就好似抹油了一般,劈裡啪啦地輸出,陳大人終究不是對手。
直至他們的十六歲的女兒陳馥蘭和嬤嬤要擺飯了,兩人這才作罷,去收拾整理戰場。
上了桌也是橫眉冷豎,相互不對眼。
那兄妹倆也習以為常,打算吃完各忙各的。
不想陳大人看著那盤子裡紅火火的辣椒,不悅地皺起眉頭來,“都說少放些辣椒,你娘那腸胃不好,吃不得。”
“哦。”陳馥蘭應了一句,埋頭吃飯。
而平氏聽得陳大人這話,臉色也好了些,夾了一筷子陳大人最喜歡的芋頭往他碗裡去,“方才我和你說的話,當記在腦子裡,彆滿心都是操勞外麵的事情,自家兒女的終身大事也要放在心上。”
“知道了。”陳大人回著,一點不覺得尷尬。
仿佛剛才和平氏在院裡動手的不是他一樣。
不過吵雖是吵,心裡還是惦記著兒女的婚姻大事,隔日去衙門裡,趁著那午休的時候便同顧若清打聽。
顧若清卻搖著頭,“我如何知道,我兒子今年不過十三罷了,女兒也還未及笄。”
陳大人這才反應過來,問錯了對象,逐去找那些和自己差不多同齡的問。
忽想起昨天小吏們提青稞存放何處之事,急忙起身去了一趟沈家。
隻不過並未遇著明玥,老頭子們也出了門去,前院裡沒什麼管事,就八角接待的,得了他這話後,隻笑道:“多謝大人,等我們夫人回來了,立即朝她稟了,想來明日就能給您回話,勞煩您親自跑一趟了。”
說罷,又恭敬將人送出門去。
回來少不得是要感慨,自己
從前可做夢都沒想過,就自己這樣的身份,居然還能接待從五品的同知大人。
不對,現在更像是做夢。
又回想了一遍自己好像剛才也沒出錯,這才將書本撿起來繼續看。
等著晚些明玥回來,便與之稟了。
明玥聽罷,笑道:“這事兒是怨我了,該讓人去給他說一聲才是,反叫他多跑一趟。”
又見時辰還早,便同八角道:“你去跑一趟,就叫送平崀山那頭吧。”隻不過雖是沒天黑,但衙門裡的官員也是到點卯回府的時間了,“你直接去陳府吧。”
但想著白天叫陳大人白跑一趟,心裡過意不去,就朝八角叮囑,“你去找餘娘子那裡取一卷合適陳夫人的素雅緞子,再拿一罐雲霧毛尖一起過去。”
“好勒。”八角應了話,飛快去了。
這頭明玥也楊廣同商量起那倉庫之事,“青稞雖還在路上,但想來也就是七八天的路程罷了。平崀山那邊不管哪裡先開工,那些個工具材料的,都要拿人守著,更何況這天氣也是陰晴不定的,總要有一個置放的地方,不如便先把倉庫把這倉庫修起來,放青稞又能存放工具,到時候也免得再到時候回來白折騰。”
這話楊廣同自然是讚同的,點了點頭,“也是,隻不過既然這樣急,那明日就要雇人了,除了普通的泥瓦匠,還要找幾個師父領著。”又見這會兒還沒徹底天黑,“這樣,咱們現在也不大熟悉哪裡有好的泥瓦匠,不如就寫個懸賞出來,找個人多的地方貼了,價錢給得好,不怕招不到人。”
明玥一向不在這小錢上節約。反正她深知錢是賺出來的,不是攢出來的,攢這小錢的功夫,不如花在有用的地方賺更多的錢,還能得人心。
所以楊師兄的話她自然十分讚成,“就這樣。”不過楊師兄說的該是招聘廣告吧?
隻是這個世界叫做懸賞也可。
馬上就喊了人準備了筆墨,楊師兄執筆就動手。
兩人來回斟酌,最後將工錢定了,馬上就叫人去貼。
又留楊師兄吃飯,但因他聽說南宮闕也沒在,便沒多留,回了家去。
阿酒在背後笑話他妻管嚴,卻是被三師姐聽到點了點腦殼,“找個男人就是要那種天黑知道回家的,你還小懂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