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正如白大佬所說,他真的是膽兒肥了,不僅肥了,在吐槽完他們後還立刻轉移了話題,嚴肅正經地說道:“你們借著我來此地,不會隻是為了見見鮫人多麼稀有吧?”
他的眼很亮,亮到讓人不舍得移開。
漆黑大佬被吐槽完了並不生氣,反而平靜地說道:“那家夥煉化墓穴與肢體時,偶有短暫片段融入,與巨人後裔相關。
“不過那些巨人隻有蠻力,後頭必有人引導。他尋了十天十夜都沒找到入口,便隻能放棄,最終挑撥這些巨人後裔隨同他出去複仇。”
他與顏如玉說話,可代指素白大佬的語句漫不經心到格外傲慢。
“哈,又是哪個自負能出得去,最終隻能灰溜溜來尋人自擾呢?”素白大佬陰陽怪氣,手中白蓮一會安靜燃燒,一會在指尖跳躍,靈動得有趣。
偏生顏如玉不敢往那邊看去,生怕大佬一個暴怒火球就直接拋過來了。
顏如玉深感他這一回要是能平安無事出去,必然要去寺廟拜拜佛。
這他娘要命啊!
啊,他快扛不住這倆瘋逼了,這瘋的還不是一個方向。
他深呼一口氣,看在兩人還沒有動手的份上,繼續隱忍地說下去。
“你倆都還是彆說話了。”他揉了揉眉間,“當年蓮容應當是沒有遇到這些鮫人的。方才古雲說道,‘一些本該發生的事情,沒有發生;一些不該發生的事情,發生了。’然後看著他,我方才醒悟過來有些事情是怎麼回事。”
中隻提了公孫諶是在無儘夏發現了血屍煞的秘密,卻從未詳細解釋血屍煞究竟是什麼。
可方才鮫人古雲的解釋坦然告知了顏如玉,血屍煞便是由“他們”做成的。
鮫人,與獨眼巨人。
巨人後裔之所以願意跟著主角衝上牡華天宗,最後又悉數死於公孫諶之手,也或許有了答案。
那時候的鮫人應當不複存在了。
可顏如玉不解的是,既然無儘夏如此恐怖,本身會抹去修士的存在;獨眼巨人很是強悍;鮫人又擁有預知和掠奪氣運的能力,三管齊下,是如何走到滅亡的結局?
魔修是如何重複進入無儘夏的?
無儘夏多年來的無人生還的名頭豈不是弄虛作假?
彼時鮫人古雲隻是看著顏如玉手中的翠綠晶核,平靜到漠然地說道:“該來的總會來,攔不住;不該至的,總會大浪打去,再不複現。”
顏如玉:“……”
或許是通曉過去未來的種族總愛這麼神神叨叨。
鮫人古雲也無法解釋芽孢為何而生,但他至少能告訴顏如玉,芽孢確實是自人之母體誕生,出生便有奇異,絕不會弄錯。
好歹解釋了顏氏父母的問題。
而後古雲想要讓一尾小鮫人同他出去闖蕩世麵,這才是顏如玉回來想要找倆大佬商量的事情。
但是如此冰火相對,倒是讓原以為兩人可以放下芥蒂合作的顏如玉麵無表情,大徹大悟了。要相信他們兩人能往事不究,簡直是癡人做夢!
顏如玉決定自己拿捏,就此拍板了!
正在他自顧自下了主意,不打算再想兩位大佬的時候,漆黑公孫諶微微蹙眉,霍然起身。
顏如玉以為要開打了,猛地抓住他的袖口,“十七哥,您要不再忍忍?”
蓮容的脾氣臭歸臭,方才好歹沒說話了!
漆黑大佬像是明白顏如玉所思所想,冷淡的眉目掃過那頭的素白,低頭對顏如玉溫和地說道:“莫怕,是荀尚平出了點事。”
顏如玉一愣,被公孫諶一抓之下輕巧站了起來。
他的腦子裡驀然閃過無儘夏的詭譎之處,大驚失色立刻反過來推著他,“快走快走。”著急中他往前小跑了幾步,又想起落在後麵的蓮容,又回頭拖著素白大佬就跑。
素白公孫諶:“……”他陰測測地看著如玉抓著他的手,這五根纖細的手指倒是悍然不怕死,一根根掰斷嘎吱脆的聲音想必極好聽。
他的手搭了上去。
顏如玉嘟噥著說道:“蓮容你的手好冷。”
他走得急匆匆,卻將兩手反握住那隻冷冰冰的大手,試圖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一下。
說來也是有趣。
素白大佬自帶滅世白蓮,卻是連骨髓都透著冷;漆黑大佬原是冰靈根,那雙手一直都是溫暖如初。極其相悖的存在放在兩人身上,又有異樣的和諧。
公孫離已經扶著踉蹌的荀尚平躺倒下來,他的手中正取幾顆靈藥往他嘴裡灌。
顏如玉遠遠看了一眼,便發覺荀尚平的四肢不太對勁。
原本健碩的身體像是變得軟綿綿了起來。
漆黑大佬矮下身去檢查,片刻後冷聲說道:“他的身體開始異化了。”
無儘夏的消融和異化都是突如其來,毫無緣由的。
但外界過於缺乏相關的消息,畢竟無儘夏算得上最閉塞的詭境之一。
顏如玉驀然起身,提起衣襟小跑了回去。
他是去水域旁。
素白公孫諶漠然地看著他遠去,那倏地消失的溫度讓手心空落落。原本想要扭斷手指聽個響的念頭早就淹沒在那淺淺的溫色裡。
他漫不經心低頭看著身體開始軟化下來的荀尚平,“沒救了。”仿佛所有仇怨都離他而去,他懶懶地出聲提點了句。
行至於一半的顏如玉聽到了那句話。
他忍住了沒回頭,腳步急切到了水域旁,已經潛下去的鮫人古雲不知道是猜到了他的心思,還是已經預知到了,上半身已經重新浮現出水麵。
那把輕靈空悠的嗓音響起,“這是無儘夏的偉力。”
顏如玉跪坐在邊上,“何意?”
古雲輕飄飄地說道:“凡未經允許踏足無儘夏,都有可能異化成諸天雲霧,或者是逐漸被消融存在。他的身體開始變軟,應當是要異化。”
諸天雲霧?
顏如玉驀地抬頭,天上自有雲水來。
那滔滔落下的天上瀑布,來源之一竟然是如此恐怖?
“你想救他?”
古雲奇怪地說道:“芽孢的意願,無儘夏會聽從的。隻不過是一些普通修士,放著不管也沒關係。”
顏如玉蹙眉想著古雲的前半句,乾脆地站起身。
“不是我想救他。”
他踩著軟綿綿的草地小跑回去。
是漆黑大佬想救他。
顏如玉在荀尚平的身邊跪下,正是他的皮膚都脹紅泡軟的時候,感覺身體正膨脹了一小圈,但是按下去,都是軟綿的水分。
他忍住那種詭異的滑膩感,雙手握住荀尚平的胳膊。
他回想著古雲的話。
倘若這是無儘夏本身便存在的詭異之處,那麼……
他閉眼。
離開。
離開!
離開!!
顏如玉感覺自己的意識正在手舞腳踢,異常瘋癲。
但是玄之又玄的是,好像真的有什麼附加的外力被淺淺地推開了。
“好了。”
漆黑大佬清清冷冷地說道。
顏如玉猛一睜開眼,正好對上荀尚平轉身嘔吐的動作。
yue!他迅速往後退了幾步。
荀尚平大吐特吐,吐出了一肚子水,整個人狼狽得不行,但是命好歹是保住了。
漆黑公孫諶確認了他的生命安然無憂後,回頭看顏如玉,卻發現他正懵懵地看著自己的手,喃喃自語:“我真的推開了?”
超凶的那種。
同時聽到他那話的公孫諶,不管是哪一個都默然了一瞬。
他們不約而同想起意識海裡那片小小純白張牙舞爪拳打腳踢的樣子,看著奶凶奶凶,卻隻是在漆黑中打了幾個滾。
顏如玉:“他這樣就算是恢複了?”
他躲在漆黑大佬的身後看著嘔吐不止的荀尚平,他就好像一瞬間吃下無數的水分,差點沒鼓破身體,將那些過量的水吐出來後,人就徹底躺平了。
“我覺得我要死了。”
他幽幽地說道。
公孫離用腳尖踢了踢他,“活著呢,顏如玉救的你。”
荀尚平眼也不睜開,顯然人還在難受,“謝啦,顏如玉,以後你和公孫諶那家夥要是遇到了家族阻力,我一定站在你那頭——”
他的聲音很是沙啞,卻邊咳嗽邊笑著說話。
這家夥剛從死裡逃生,卻還有心情打趣大佬,這份活力和心性也確實是穩。
顏如玉好笑地搖頭,隻是下一瞬卻有點奇怪。
他背著手,慢吞吞地從漆黑大佬身後再挪了點出來,“蓮容?”
素白大佬沒有回應。
可顏如玉對那道陰冷的殺意很是敏.感。
顏如玉幾步過去,摸到了素白大佬那隻痙攣發硬的手,暴烈的惡意陰森盤踞,讓他幾乎瞬間猜到了這是為何。
“我沒有背叛你,”顏如玉猶豫著伸手,抱住了公孫諶僵硬的胳膊,“但他不是你的荀尚平。”
他知曉這世間多少人背叛憎惡過素白大佬,他待這世間也毫無留戀同情。可總有些人透著意義不同,總有人背棄時沾染著最恨的殺虐。
背棄死去的憎惡不會消失,痛苦灼燒的陰冷永久徘徊,這是無法紓解的怨毒。
荀尚平是其一。
此刻漆黑大佬與他關係多好,素白大佬便有多痛恨他。
可屬於素白大佬的荀尚平已經被他親手殺了。
現在這個荀尚平,已經不是那個荀尚平。
時間的一小個支點支流,能改變的事情實在是太多太多了,現下的荀尚平走在不同的路上,是漆黑大佬的朋友,他從未做過任何背棄公孫諶的事。
那這個,顏如玉自當救。
“既然他們都屬於他,那你呢?”
他就像是最危險的獵人,最恐怖的凶獸,生硬扭曲地擠出最幽暗不明的詞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