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如玉蹙眉,難道真的是因為靠近了下一個墓室所在的緣故?
那廂,公孫諶拖長著聲音慢悠悠地說道:“無儘夏現在已經不許外人進入了。”
這句話來得有些突然,顏如玉愣了愣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大佬這句話所代表的意思。他露出喜色,高興說道:“這樣一來,是不是再也不能有外人能夠騷擾他們的休息了,隻是這無儘夏向來是許進不許出,怎麼突然又不給進了呢?”
公孫諶深深凝視了他一眼,抬手,輕而易舉就在顏如玉的儲物空間裡摸出了一塊翠綠晶核。極西鬼林的翠綠晶核在他的手裡拋了拋,“它們聽從你的意誌。”
顏如玉的視線跟著那塊翠綠晶核上下挪了挪。
“……因為我不想有人再打擾他們?”
捫心自問,顏如玉的的確確是有過這樣的念頭。在離開無儘夏之後,偶爾看到小鮫人自由自在的遊動,他都會冷不丁想起了無儘夏的那些鮫人一族,他不希望鮫人因此而毀滅。
哪怕是他們承認的未來。
他大概、可能、也許想的次數有點多,但是他何德何能啊!
公孫諶的身影飄飄往上,顏如玉的視野猛地一轉換,整個人就隨著他一起躺在了碩大的墓碑上。大佬壓根沒有躺著自己墓碑的感覺,將顏如玉隨意攏在了懷裡,幽幽的冷香侵蝕著。
他感覺自己躺在了冰塊之中,像是一隻抱抱熊被強有力的臂膀禁錮著,不容有任何掙動。
已經許久不曾被當做抱抱熊的顏如玉重操舊業,睡得非常不安穩。
但是磕磕絆絆,總歸是睡著了。
等他睡著,公孫諶的眼睛悄無聲息睜開,冷冷地盯著顏如玉。沒有任何血色的蒼白手指捏了捏他的臉,他盯著他的睡臉,看了許久許久。
…
顏如玉:“……”
“你知道一晚上睡了三回,醒了兩回多痛苦嗎?”
他強作鎮定,忍住滿腔的悲憤。
在見到另一個自己的時候,他一點都不高興,這意味著他今晚還要努力睡著第三回。
可他已經沒有半點睡意了!
這一次就夠了,怎麼還有第二回?
另一個顏如玉嘿嘿笑了起來,“我昨晚上不是同你說過下次再見嗎?”
“下一次,可能是十天後,可能是二十年後,沒跟我說就是今晚上。”顏如玉悶悶在被窩裡打滾,最終還是帶著滿頭亂草爬了起來。
他決定速戰速決。
“你說那個作者約我見麵之後怎麼著了?”顏如玉主動發問。
另一個顏如玉搖了搖頭,“今晚上咱要說的重點不是這個,你有沒有發現,你有些時候不太對勁?”
顏如玉看似漫不經心說道:“你想說我身體裡麵有另外一個我,那不就是你嗎?”
他隱含試探。
另一個顏如玉:“我並不是你,我隻不過是一道殘影,記得一些彆人不希望你記得的事情。”
顏如玉:“你確定是‘人’?”
另一個我咧開嘴笑了起來,“也有可能不是人。言歸正傳,你最好不要再陷入那種狀態,如果多次出現的話,你可能就回不來了。”
顏如玉:“……至少兩次了。”
牡華天宗不知山處一次,渡劫峰一次。
“畢竟,你想救下公孫諶不是嗎?那一切該怎麼做,可都掌握在你的手裡。”
顏如玉:“……”他突然覺得另一個自己很有神神叨叨的天賦。
而且他說的話如果換做另外一套詞措,聽起來有點耳熟。
顏如玉思索了片刻,突然想起了那種莫名的熟悉感,究竟從何而來。
當年他在藏書閣找滅世白蓮的時候,藏著滅世白蓮的那本書,是一本非常奇特的薄薄的書籍,當時顏如玉在取得了滅世白蓮之後,不由自主把那本書籍看了一遍。
書中記載了一個故事。
另一個人容易講話的方式,以及那裡麵透露出來的荒謬感,就跟他當初在看那本書的時候一模一樣。
當顏如玉想到這裡的時候,他自然而然回想起了先前在外麵屢次三番暈倒……他的身體在勸說著他,不要回想起來。
仿佛是到了一個臨界點之後,身體就會暈厥過去,避免自己直麵什麼恐怖的東西。
可不過是一本書,他之前也曾經讀過,怎會如今回想起來,卻如此艱難?
“這裡與外界有所不同。”
另一個顏如玉突然開口。
“渾渾噩噩,界限不清。因果混亂,時間駁雜。”他道,“你在這裡想起來任何不該想的事,對身體不會有負擔。”
顏如玉斂眉,這話不就是在說明那本書確實是什麼掉san的東西?
“所以你想說,那個故事是存在的?我也不過是一個神降的容器?”顏如玉思考了片刻,勉強將那故事裡麵的虛替換作了神。
不然他可想不承認那個冷漠無情的意識是自己,而另一個我所要他束縛的,不也正是這道淡漠的意識嗎?
另一個顏如玉:“我不知道什麼故事。你在外界所經曆的事情,隻是獨屬於你的東西。我隻是感覺到了你的情緒……以及,等你出去之後不該記得的事情,你還是會重新忘掉。”
顏如玉:“……”這不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他醒來還是會忘記的話,他現在記起來有什麼用?!
之前看到的那個故事和大佬們談到的靈根結合起來,他最終得出了一個古怪的結論。
如果那個故事裡麵所講到的事情絕大部分都是真的,那麼就意味著這個世界所有的靈根都是從那位被神所鐘愛之物身上得到的。
將他埋葬,將他獻祭,將他葬於萬萬物之下。
方有靈,才有靈根。
大佬說,靈根飽受受束縛,肉.體就是它的束縛,隻有脫離了肉.體,靈根才能夠發揮完全的作用。為什麼本來就生長於體內的靈根,肉.體卻偏是它的束縛呢?
除非從一開始靈根就是外物。
是掠奪,是剝削,是獻祭得來的。
顏如玉:“下雨了?”
他輕喃。
“不,是你哭了。”
顏如玉抹了把臉,方才發現自己淚濕了整張臉,卻誤以為是下了雨。
有一種亙古悠久,悵然悲涼的情緒回蕩著,仿佛揭開了不該揭開的幕布,徒然升起荒謬的惡心。
“我……”
“你該走了。”
相同的力道推在他的肩膀上。
“明夜再見,也是最後一次相見了。”
顏如玉栽倒在漆黑夢鄉中,沉沉睡去。
…
顏如玉懨懨地坐在冰劍上,感覺自己像是一整晚都沒睡。
頭疼。
掠過的湖麵,已經是寂靜無聲。
這般大的深湖,可是敢於深入一日行程的水麵,就已經是大部分人的極限了。隻有寥寥很少的人,才敢再繼續往裡麵走。越往裡麵,遇到的魔獸就越強大,也越容易遇到詭影。
“十七哥,詭影深湖遇到的詭影,究竟是什麼?”
顏如玉道,他低頭看著深藍的水麵,仿佛能看到底下遊動的魔獸。不知怎麼回事,他們似乎無時無刻都能夠看到魔獸,不是聽說這些水下魔獸還挺難找到蹤影的?
小鮫人化作魚狀玉佩呼呼大睡,他壓根就對詭影深湖沒有興趣。
公孫諶:“詭影因人而變,遇見的皆有不同。他們會是你心中所想,與心魔類同。隻是由外物而生,難以斬斷。”
顏如玉若有所思,這聽起來怎麼都不太美妙。
公孫諶:“如玉可是遇到了什麼煩惱的事情?”
顏如玉回過神來,笑著說道:“十七哥怎麼這麼說?”
公孫諶溫暖的手指碰了碰顏如玉的眉心,低聲道:“皺起來了。”
一觸即離的溫度讓顏如玉抿了抿唇,“我隻是在想,從前蓮容在不知山處大開殺戒,唯獨藍葉舟和顏輝逃了出來。那時因蓮容有同歸於儘的念頭,故廝殺瘋狂,手段慘厲,可他沒有遮擋容顏。
“而你親去牡華天宗辭婚,難不成他們沒有認出你來?”
顏如玉心知肚明,這不可能。
如此相同的相貌,就算是傻子都不可能認不出來,何況是藍葉舟那般心思狡詐的人物。
公孫諶:“自然是認得出來。”
他的語氣從容而淡漠,好像不是在說自己的事情,“我與藍葉舟初見,並非在牡華天宗。而是當年的摘榜大會,那時他待我,便有不同的禮遇。”
摘榜大會是東遊北玄大陸上各自有名的仙門世家聯合在一處舉辦的大會,與比武大會,與百人大鬥等等也並無差彆。隻是換做一個好聽的名字,得了名頭的人,自然是百年內最傑出的年輕修士。
公孫諶剛好趕上了這百年罷。
不是說上了摘榜大會的榜首,就一定是最卓越的。可公孫諶卻是實至名歸,他在的那一屆摘榜大會,結束時間前所未有的短暫。
短短三日內,他便摘下了榜首。
公孫諶:“當時所有人都以為是因為我取了榜首,藍葉舟才對我青睞有加。隻是還未開始前,他便已經留意到我。”
相貌相同,修為靈根雖有不同,可偏是這容貌,就足以引起藍葉舟的芥蒂與懷疑。可想而知,從公孫諶名動天下,在藍葉舟等人身前露麵後,就已經無法逆轉。
顏如玉:“……”啊啊,他是個笨蛋。
悔恨的寬麵條流了下來。
他再一次體會到了人.皮.麵.具的重要性。
儘管兩位大佬喜歡裸走天下,但是不能夠啊!
公孫諶輕笑:“如玉,銳不可當是我的秉性。倘若遮遮掩掩,反而不利於我的道。至於那瘋子,本性張狂外露,再有滅世白蓮相融,更加不可克製。那本就不適合我們,倒也不必將責任壓在己身。”
溫暖的手指斂了斂他的頭發,讓顏如玉那頭亂發柔順了許多。
然後那兩根手指又滑落下來,捏著他的耳根揉搓起來,似乎那塊軟肉真有什麼吸引人的地方,足夠他慢條斯理地品嘗。
顏如玉:“……”嗚,耳垂都要被揉掉了。
他咽了下口水坐正身子,自然拉開了距離,有點心虛地說道:“啊,不知道還距離多遠,不如讓我們來瞧瞧神奇魂石吧?”
他忙不迭從儲物空間掏出了紅兜兜住的魂石,卻見這魂石毫無反應。
顏如玉:?
他晃悠著這小顆魂石,然後又甩了甩。
毫無反應。
顏如玉沉默,關鍵時候就掉鏈子,這尷尬的氣氛誰懂?
他怕大佬突然來一句讓他看什麼,那連腳趾都要開始抓地。
公孫諶不緊不慢地說道:“已經到了。”
顏如玉下意識哦了一聲,“原來已經到了……什麼?到了!”他低頭看著一動不動的魂石,仿佛感覺到它發來的嘲笑。
這筆直垂落的意思,不就意味著地點就在下方嗎?!
公孫諶伸手一劃,隨意地在寂靜的深藍湖麵畫了個圈,霎時間轟隆隆的水聲作響,有兩道水牆被排擠到了兩邊,露出了深不見底的縫隙。就在水牆中,顏如玉總算看到了水下的魔獸究竟是什麼模樣。
它們或是三個腦袋,或是四個腦袋,在中間的那顆腦袋上擠滿了肉瘤般的眼睛,密密麻麻,數過來少說幾百顆擠在一起,齊齊地盯著懸浮的兩人。左右的兩個或是三個腦袋則是千奇百怪,要麼是凹凸不平粗糙的表麵,要麼是光滑如鏡的禿頂,還有的密布了無數幽黑的長發觸須,猝不及防一看仿佛見了鬼,整個人都要厥過去。
顏如玉:“……長得都非常有特色。”
讓人恨不得自戳雙眼。
公孫諶淡定帶著顏如玉往下飛去,“不要直視它們,容易頭疼惡心。”
顏如玉嘀咕:“就這不敢恭維的相貌,那確實是挺容易犯惡心的。”
將近一日多的疾行,哪怕是以公孫諶的速度也走不到湖中心,若是換做普通人劃船,怕是一輩子都要出不去。
強行擠開的水牆不死心地碰撞著不少魔獸,那蠢蠢欲動的眼珠子緊盯著他們,隨著他們不斷下潛。顏如玉閒得沒事,開始在那計算水壓,有些弱小的下潛到一定地方,就不得不重新遊開了,強大的魔獸卻繼續跟著他們往下,直到他們在濕滑的水底站定。
顏如玉抬頭看著他們來時的大縫,那小小的天際已經窄小得幾乎要看不清了。
這詭影深潭也太他娘深了。
怨不得連名字裡都帶著“深”,那可不得使勁標榜一下特殊。
顏如玉:“魂石山脈就在這附近?”
湖底亂七八糟的東西還真不少,各種各樣的屍體,爬行的水草,掙紮的小魚,濕膩碩大的石頭,顏如玉試探著走了幾步一個踉蹌,不敢再試探自己的平衡能力,趕緊扒拉著大佬的袖子,免得一摔一個屁墩。
“魂石有感,是在附近。”
顏如玉琢磨了一下,自己卻是什麼感覺都沒有。
先前的兩個墓室,一個是在牡華天宗,一個是在極西鬼林,他究竟是怎麼入夢去找到墓室的,顏如玉是半點都不知道。隻記得自己昏迷入睡後,醒來直接就是新天地了。
公孫諶並沒有問顏如玉法子,而是抱著他在湖底慢慢走。
幽冷的氣息被大佬施加的保暖所驅散,顏如玉仔細觀察著周圍的環境,不多時在前頭發現了淡淡乳白的光芒。魂石的乳白是本身的色彩,能夠直接散發出淡淡的乳白光芒,那得是有多少魂石堆積而成。
顏如玉挑眉,“要是雜寶閣知道極西鬼林和詭影深湖有這般多的魂石,怕是前仆後繼,也要強行讓人開路,開采大量的魂石回去吧?”
公孫諶:“不會,如果他們真的挖開了魂石山脈,極西鬼林和詭影深湖的所有魔獸都會徹底暴動,沒有任何一個仙門可以遭受這樣的衝擊。”
獸潮,本就是最難解決的災難之一。
所以牡華天宗的那條魂石山脈是多麼得天獨厚的存在,可惜是在爛人的手裡。顏如玉的手指下意識勾住公孫諶肩膀上的衣服,小花精從他衣襟裡冒出個小腦袋來,激動地咿咿呀呀,奈何一句都聽不清楚。
“魔獸妖精對魂石很敏.感,牡華天宗能養那般多的仙獸,也是為此。”
聞言,顏如玉憐惜地摸了摸小花精的小腦殼,可憐了這娃被大佬揪來陪他。不過總比慘死在白大佬手中好得多。
“我們……”
顏如玉的話還沒說完,那一直被猛烈撞擊的水牆似乎走到了儘頭,在嘩啦啦的水聲拍擊下,一顆碩大無比、擠滿了肉瘤眼睛的腦袋紮穿了牆壁。
顏如玉:“……”嘔,實在對不住,的確醜過頭。
醜到眼睛都被傷到了。
他連忙盯著公孫諶洗眼睛,極致的醜陋與好看的俊臉形成了強烈的反差,顏如玉覺得自己甚至能抱著大佬的臉親上一口以謝救命之恩。
心,不自覺動了一動。
公孫諶:“好了,都走了。”
他摸著顏如玉的後腦勺,幽冷地看著眼前碎裂的肉塊,溫柔地說道:“醜到了?”
顏如玉鹹魚趴著,上下挪了挪腦袋。
“嘶——”
不成,他覺得剛才的心理活動不大對勁。
心動可以,可為男人心動?
不像話。